清晨的陽光,穿過蘇家主宅南廂那棵石榴樹的枝葉間隙,将一片片斑駁的光影,洋洋灑灑地撒在了靜室那長長的走廊之上。微風輕輕拂過,從花窗的縫隙間悄然穿行而過,仿若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撩動着簾角那細細的一線青絲,恰似某種難以察覺的微妙暗示。
林夕靜靜地坐在那兒,背靠着榻背,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個繡球玩具。那玩具原是挂在蘇彌房中壁鈎上的,也不知是何時,被那毛茸茸的可愛水獺叼了過來,徑直扔到了她的懷裡。
她既沒有拒絕收下這個繡球玩具,可也未曾對此有什麼特别的回應。
她纖細的指節,在那麻線編織而成的紋路之上,一下又一下地緩緩摩挲着,那動作,就仿佛是在輕輕撫弄着一根已然開始松動的神經一般,透着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緊張與不安。
蘇家的這座靜室,布置得着實巧妙。牆體厚實,使得室内格外安靜;光線柔和,給人一種溫馨而又舒緩的感覺;那遠處傳來的潺潺水聲,更是恰到好處,仿佛這一切的設置,都像是特意在為她那有些緊繃的精神狀态,營造出一種恰到好處的緩沖氛圍。然而,林夕心裡明白得很,在這看似平靜祥和的一切背後,不可能是全然幹淨純粹的。
她可不是個笨人。她心裡清楚,蘇父已然向塔方通報了她的存在。
——自由哨兵,等級S,曾在前線曆經戰火歸來,此刻并未與任何向導綁定,精神波頻更是處于不穩定的狀态,甚至還曾發生過一次令人心驚的狂化現象。
對于這樣的情況,塔方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哪怕她是蘇彌親自帶回來的,又哪怕她“此刻”在衆人面前表現得再怎麼乖巧聽話,那也無濟于事。
林夕緩緩站起身來,窗前那明亮的光線灑落在她的肩頭,将她肩膀上那條系着蘇彌絲巾的傷痕,映照得若隐若現。此刻,那神秘的黑狼依舊未曾現身,可她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正靜靜地蟄伏在自己精神海的邊緣之處,仿佛是在等待着什麼至關重要的時刻降臨一般。
她向來是不喜歡等待的。
尤其是這種仿佛是在等待着被人審判的感覺,更是讓她覺得無比的煎熬與煩悶。
“今天中午,塔那邊會派人過來。”
不知何時,蘇彌那輕柔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語氣雖然柔和,卻并未有絲毫想要遮掩此事的意思。
林夕聞聲,轉頭望向她。
隻見那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長廊的入口處,手中提着一包幹淨的衣物,身後那隻可愛的水獺緊緊跟在腳邊,還不時甩着它那濕漉漉的尾巴。陽光灑在蘇彌額前的碎發上,宛如給她蒙上了一層安靜而又柔和的火焰,煞是好看。
“我父親會陪同前來,程浩也會在。”
“那你呢?”林夕微微壓低聲音問道。
蘇彌聽聞,便緩緩走近了幾步,将手中的衣物輕輕擱在她的榻邊,而後擡起頭來,目光誠摯地望着她說道:“我是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的。”
對于蘇彌的這番表态,林夕并沒有因此而激起太多的情緒波動。
她隻是默默轉身,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語氣淡淡地問道:“你攔得住麼?”
“要是攔不住的話,我當初就不會帶你回來呀。”蘇彌的聲音依舊很淡,可話語之中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午時已至。
蘇家的後廳被臨時布置成了會客廳,那張桌子之上,僅僅擺放着清茶以及記錄設備,并沒有準備任何用來招待客人的甜點之類的東西。
林夕坐在那靠近走廊的位置,陽光恰好照不到她所在的地方。她身上穿着蘇彌特意為她準備的深色長袍,那衣袖略微顯得有些寬大,仿佛是能夠将她所有神經末梢的細微顫動,都統統遮掩起來一般。此刻,那黑狼依舊沒有現身,隻是靜靜地盤踞在她精神海的邊緣之處,隻要有一絲一毫的強制引導試圖窺探而入,它便會毫不猶豫地伸出利爪予以回擊。
程浩靜靜地站立在後側,身上穿着一身軍制便裝,神色顯得格外沉靜,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到底是持支持态度還是質疑态度。
而蘇父,則端坐在主位之上,臉上看不出有什麼多餘的情緒,隻是微微低頭,仔細翻看着塔方遞過來的那些檢測文件。
——此刻,對面那位即将前來之人尚未抵達此處,可卻仿佛早已在這空氣中,悄然鋪開了他那強大的存在感。
來者正是塔·精神監察總署監察員,曲澤。
他乃是一位高級向導,等級達到了A,擁有極為廣闊的情緒感知範圍,屬于邏輯判斷型的人才,長期負責處理哨兵邊界出現的各類異常情況。
也就是說,他正是塔方專門負責處理那些所謂“問題哨兵”的那一類專業人員。
蘇彌靜靜地站在林夕的身旁,将自己的精神屏障以低頻狀态緩緩張開,試圖以最為緩和的頻率,去承接住林夕那不斷躁動不安的精神觸角。她心裡清楚,林夕此刻的狀态正在逐漸崩塌——并非是因為精神體的狂化,而是源自于她本能的抗拒:對塔方的抗拒、對即将面臨審判的抗拒、對可能會受到控制的抗拒。
曲澤來得極為輕巧,身後并沒有帶人一同前來。
隻見他身姿修長挺拔,身着一身深灰制服,那披風僅僅搭在一邊的肩膀之上,走起路來步伐幹淨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當他站在門口之時,并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可他的精神波卻已然穩穩地鋪開了足足三米之遠,就仿佛是一張帶有過濾功能的大網一般,既不會對他人的精神造成過度的壓制,也不會給對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機。
“自由哨兵·林夕。”他的聲音平靜而又沉穩,“我僅代表塔方,前來進行一次登記前的‘接觸評估’。”
林夕聽了這話,并沒有吭聲回應。
她在心底暗自冷笑了一聲,這所謂的“接觸評估”,說得好聽點是來了解情況,可本質上不就是來判斷你是否值得被放過一馬麼。
蘇父見狀,便出面說道:“監察員,請進吧。”
曲澤聞言,微微點頭示意,而後便邁着沉穩的步伐步入了廳中,他的目光并沒有看向蘇父,而是徑直落在了林夕的身上,語氣平和地問道:“你願意進行精神同步檢測麼?”
林夕的嗓音冷得如同針尖一般,毫不客氣地反問道:“這是詢問呢,還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