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華陰客院。
晨霧未散,青石闆上凝着夜露,襯得李綽時靛藍衣袍愈發暗沉。他立于院中,親自為衆人送行,眉宇間的疲憊尚未褪盡,卻仍強撐着世家公子的從容。
陸氏兄妹率先告辭。陸清琅玉冠束發,蒼白面容在晨光中更顯冷寂,面對李綽時奉上的踐行之禮,他隻是淡淡一瞥,眸中無波無瀾。
陸璃推着兄長輪椅,唇角含笑,朝衆人微微颔首:“李氏家事,我們自不會多言。”頓了頓,她目光在李綽時臉上輕輕一掠,“至于禮……就不必了。”語氣溫雅,卻字字疏離,仿佛隻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接着是阮鏡容。李仲達雖已明言不再縱容子弟為難濯錦宮,但世家積怨豈是一朝可解?雖休養了兩日,她臉色依舊蒼白如紙,被夏荨攙扶着上了馬車。
車簾即将落下時,顔寂突然一個縱身躍上馬車。
見此,江暨暗自松的一口氣。然而,片刻後,顔寂又輕巧地跳了下來,紅衣翻飛間,朝車内揚聲笑道:“容姐,百花門的訂單可别忘了!”
車簾内傳來夏荨一聲鄙夷的輕嗤,随即馬蹄聲漸遠。
江暨暗自腹诽,實在不能理解顔寂為何不随兩位美人同行,卻見對方已經踱到自己身側。晨風拂過,那襲紅衣獵獵飛揚,襯得他眉眼如畫,可那雙含笑的眸子卻無端讓江暨想起盯上獵物的赤狐。
“你跟着我們作甚?”江暨頭疼不已。這兩日他被這人煩得夠嗆,顔寂變着法子打探他把鎏金殘片給了誰。
顔寂屈指彈了下少年額心,笑得恣意:“氣運之子橫空出世,顔某自然要沾沾光……”
他話未說完,馬車上的齊稚遠已冷聲打斷:“啟程。”
江暨垂頭喪氣,慢吞吞地爬上馬車。現在他的身後背負着兩把寶劍——一把“絕色”,另一把則是新得的“輿歌”,他雖沒用鎏金殘片鍛造劍鞘,但李綽時還是為其鍛造了一柄新的劍鞘。
江塵光見狀,溫和一笑,對執鞭的菱紗道:“菱紗姑娘,今日駕車之事就交給我和師弟吧。”
回程不似來時匆忙,幾人每至一處城鎮便會停歇閑逛。
一路走來,江暨的包裹肉眼可見地鼓脹起來。每至一處,他必定溜進書肆搜羅話本,連路邊攤販兜賣的野史雜談也不放過。
顔寂抱臂倚在客棧的欄杆上,看他興沖沖捧回一摞新書,忍不住嗤笑:“小鬼,你這愛好——啧,還不如去我們江陵聽曲兒。”
江暨頭也不擡地整理着手中書冊:“蘿蔔白菜可有所愛。這些可是民間百态,你們百花門的曲兒雖雅,可惜門檻太高,我這個俗人就愛這些庸俗之物。”
“哦?”顔寂眯起眼,嗤道,“那你可知,你手裡這些‘俗物’,十有八九都出自百花門?”
“什麼?!”江暨手一抖,剛買的《仙門轶聞錄》啪嗒掉在地上。
顔寂彎腰拾起書冊,修長手指在書角的绫絹上撫過:“瞧見沒?這織錦上的花鳥暗紋,正是我百花門的标記。”
江暨瞠目結舌,急忙翻檢手中話本。果然,大多書角的绫絹上都隐現着同樣的花鳥紋樣,隻是先前未曾留意。
“原來這些話本……全是你們百花門的手筆?”江暨喃喃自語。一個疑惑不禁浮現心頭:那是不是說,百花門也曾在“陳留婚鬧”上推波助瀾過?
他神情複雜的看向顔寂。
顔寂挑花眼一瞥,淡淡道,“豈止話本。‘世家公子榜’、‘神兵譜’、甚至各派秘史……全是百花門的内務。”
江暨恍然大悟。原來他就好奇,是誰在收集整理發布這些仙門信息,隻是沒想到會是百花門。轉念一想,又覺得十分合理,風月場所本就是信息販賣地,太多這樣設定。
“咦?!”江暨神情古怪地看着顔寂,“榜單既是你們百花門拟定,為何你隻排‘世家公子榜’第二?”
顔寂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直把江暨看的心裡發毛,他立即拿起手中書冊,笑道,“這绫絹可是濯錦宮的織錦?”
“自然。”顔寂神色稍霁,漫不經心道:“天下織錦無人能及濯錦宮,我百花門所出,自會用最好的。”
江暨豎起大拇指,贊道,“好魄力。”顔寂的笑容瞬間明媚起來,一把攬過江暨,“走,顔某請你吃美食!”
“等等!”江暨被半拖着走出客房,急道,“我師尊和師兄呢?”
“你這遲鈍勁兒,莫非真是神器擇主的标準?”顔寂搖頭歎息,“他們早在雅間等着了。”
馬車辘辘前行,江暨翻着《仙門轶聞錄》,雖知這些話本大多出自百花門,但這些讀物還是趕路好伴侶。
顔寂坐在他的對面,正準備再給江暨講講百花門編纂話本的内幕,道路的盡頭忽地傳來一陣清脆的馬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