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伯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懊悔道:“我曾猜想過,阿墨年幼時可能見過夏遠志,卻沒想到它隻是遠遠瞧了那艘華麗的船隻一眼……就當場發了狂,沖上去撕碎了那船。”
俞伯苦笑一聲,聲音沙啞:“可它這一鬧,不但沒有殺死夏遠志,反倒引來了夏氏的圍剿。他們派了門生四處搜尋,阿墨雖厲害,卻也敵不過他們人多勢衆……幾次死裡逃生,才躲回這裡。”
說到此處,他忽然掙紮着從塌上滑了下來,跪在地上,青黑的手指死死抓住齊稚遠的衣袖,眼中滿是哀求:
“齊宗師……老朽已是将死之人,再沒力氣帶阿墨逃了……可阿墨它……它從未害過任何無辜之人!求您……您救救它吧,莫要與夏氏一同圍剿它!”
屋内一片沉寂,唯有俞伯急喘的呼吸聲。
“我會慎重考慮的。”齊稚遠将俞伯扶回塌上,語氣平淡:“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親眼見見那隻鼍龍。”
俞伯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可以……隻是它近來受了驚,要等到子時才有可能現身。”
“好,我們子時再來。”齊稚遠颔首告辭,便轉身帶着兩位徒弟離開了。
“這俞伯還真是個癡情人。”行走在水畔間,江暨低聲感歎:“為了亡妻所養的鼍龍,竟隐忍了這麼多年。”
江塵光默默點頭,正要附和,卻見師尊突然轉身折返。
師兄弟二人對視一眼,立即跟上。三人又悄無聲息地潛回了先前隐匿之地。
蘆葦叢中,三人屏息凝神。
屋内傳來模糊的交談聲,不多時,阿衡戴着鬥笠撐船離去。齊稚遠輕點了江塵光一下,後者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約莫一刻鐘後,一直卧床的俞伯猛地起身。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渾濁的雙眼閃過一絲狠色,随後腿腳靈活地開門走出了家門,哪還有半分病弱之态!
江暨瞳孔驟縮,神色複雜。齊稚遠給他使了個小心的眼色,便在前方帶路。二人悄然尾随,跟着俞伯來到一處隐蔽的淺灘。
俞伯站在水岸,大聲喊道:“阿墨!阿墨!我知道你在這裡,别躲着了,出來吧。”
他的聲音在蘆葦間回蕩,四周卻是一片沉寂,毫無反應。
老人的臉色驟變,聲音陰冷而猙獰:“你還不出來?是要我回去……把阿衡打一頓?”
水面驟然翻湧,一道巨大的黑影緩緩浮出水面,猩紅的獸瞳死死盯着俞伯,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吼。
“這就對了……”俞伯得意地笑了,滿臉褶皺顯得有些難看:“聽着,今晚有人要來看你,你一定要乖乖聽話,不許傷人,否則……回去我就把你‘妹妹’阿衡丢進江裡喂魚!”
鼍龍“咕噜咕噜”地低吼,似在抗拒。
俞伯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許,擡手想要觸碰阿墨的短颚,卻被阿墨立即閃躲開,并碰到了他重新包紮胳膊。他疼的“嘶”了一聲,卻并不生氣,自得道,“生氣了?我就喜歡看你這股想弄死我卻又無能為力的樣子。”
俞伯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惡狠狠地咒罵道:“陳柯這個賤人!臨死還給老子設套!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子,她早就死了!”說完,他朝着水中的鼍龍吐了口血水。
鼍龍身形一沉,水面泛起一陣“咕咕”的氣泡。待水面平靜後,它又從另一處浮出,發出一聲低吼,似在抗議。
俞伯看着一陣亂忙的鼍龍,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記住,晚上叫你就給我出來,不許胡來,否則……”他頓了頓,胡亂擺了擺手,“好了,你走吧。”
鼍龍似是早就不耐煩了,一聽他說讓走,立即沉入水中徹底消失了。
俞伯望着水面蕩開的波紋徹底消散後,才擡起頭,一雙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師徒二人藏身之處——
暗處,努力克制自己的江暨瞬間一個愣怔,手中的“輿歌”即将出鞘。卻被齊稚遠一把扣住了手腕。
江暨困惑地看向身旁,卻見師尊神色仍舊身形沉穩,毫無波瀾。他安心地轉頭仔細看去,隻見俞伯雙目渙散,并未聚集。他輕輕地舒了口氣,才覺渾身發冷。
俞伯并未出神太久,很快他就收回空洞的視線,擡腿往家走。隻是還未走進家門,就被兩人截住了去路。
他擡頭看着本應在子時出現的師徒兩人,讪笑道:“齊宗師,你……你們怎麼現在就過來了?”
齊稚遠顯然并不想與他多費唇舌。他看了一眼江暨。江暨會意,上前一步,眉頭一挑,“俞伯,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慢條斯理的說道,“我們根本就沒離開過?”
俞伯愣怔了一瞬,張嘴欲喊阿墨,地面上符紋驟亮,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三人隔絕開來,隔音結界讓他的聲音無法傳出。
江暨的“輿歌”終于出鞘,劍鋒抵住老人咽喉,他語氣輕快道,“俞伯,我若是你,我會選擇如實相告,而不是……”他頓了頓,冷聲道:“而不是耍你的那些小聰明!你知道,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