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内,胡伯神色鎮定地撥亮矮桌上的油燈。火苗跳躍間,一縷青煙消散于無形。
“多謝仙師今夜相助。”他輕咳一聲,聲音沙啞如枯葉摩挲。沉默片刻,又扯出一個苦澀的笑,“然而,老朽已是風中殘燭,就不勞仙師費心了。”
江暨聞言一怔。世人皆懼死亡,眼前這位老人卻似在求死。若他還如夢遊之時那般孤苦無依,倒也情有可原;可清醒時的他精神矍铄,難怪張伯等人能瞞過三年。
他凝視着胡伯溝壑縱橫的面容,試探道:“老伯可是等不到那位小姐了?”
胡伯身形一顫,桌下枯枝般的手指驟然收緊。他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是啊……等不到了。若不是答應小姐要好生活着,老朽早就……”
空氣驟然凝固,無人言語。沉寂中,油燈突然"噼啪"爆響,火苗劇烈跳動,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扭曲變形。
“仙師,”胡伯擡起頭,臉上的皺紋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深刻,“老朽有個不情之請。”他喉結滾動,“請莫要将此事說與他人知曉。”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走時……我想離小姐更近一些。”
“……”江暨心中滿腹疑惑,卻隻能轉頭看向師尊。
“既已心定,便遵君意。”齊稚遠凝視胡伯片刻,聲色平淡道。
就在齊稚遠欲起身時,江暨突然湊近胡伯,明亮的眼眸中閃爍着探究的光芒:“胡伯,那位小姐是……?”
此問并非單純好奇。以胡伯年歲推算,那位小姐當與夏遠志同輩,可江暨分明記得,夏氏家主隻有一位已仙逝的胞弟,并無姐妹。
胡伯的指節突然泛白,良久才低聲道,“小姐……隻是夏氏的一位遠親。”
“她曾住在留園?”江暨諄諄善誘。
“……是。”胡伯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地底傳來。
江暨正要繼續追問,卻被師尊按住了肩膀。齊稚遠立在門邊,白衣在暗處泛着微光,輕聲道:“該回了。”
江暨眨了眨眼,心中無奈歎息,起身對胡伯道:“胡伯,你放心歇息吧。今夜之事,出了這方院落,我們定不會向任何人提及。”
夜風穿過竹林,竹葉“沙沙”作響。江暨望着師尊的背影,忍不住加快腳步追上前去:“師尊,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齊稚遠腳步未停,月光在他素白的衣袂上流轉:“夏氏家事,莫要深究。”
“可胡伯他……”江暨急走兩步,與師尊并肩而行,“那位小姐若真是夏氏遠親,為何會住在留園那樣的主院?又為何……”
齊稚遠忽地駐足,望着眼前執拗的徒弟,心中無奈歎息。片刻,他才低聲道:“五十幾年前,夏氏确實有位表小姐寄住在此。”
江暨眼前一亮:“師尊果然知道!”
“隻知皮毛。”齊稚遠邁步繼續前行,“那位表小姐姓葉,是夏家主的表親。因父母雙亡,自幼寄養在夏家,與夏家子女一同長大。”
“那後來……”
“後來在某年冬日,”齊稚遠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輕,“她突然病逝了。”
江暨心頭一跳:“病逝?”
月光被雲層遮蔽,四周驟然暗了下來。齊稚遠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據傳這位表小姐自幼體弱,全靠湯藥續命。”
江暨還欲再問,卻發現他們已回到客院門前。齊稚遠正色道:“此事到此為止。記住你的承諾。”
江暨支吾着“哦”了一聲,随師尊走進了客院。
“師尊!”二人剛踏入客院,一直等候的江塵光立即從屋内迎了出來,“可還順利?”
齊稚遠微微颔首,“早些歇息吧。”他的聲色平靜,卻讓江塵光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江塵光立即垂首應是:"洗漱之物已為師尊備好。"目送師尊進入内室後,他才轉向江暨,眼中滿是探詢。
“師兄,别問了。”江暨聳了聳肩,“胡伯不想醫治。”說罷,他也走進了卧房。
待江暨沐浴更衣完畢從屏風後轉出時,江塵光又迎了上來,“師弟,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暨系衣帶的動作一頓,輕歎道:“師兄,我答應了要守口如瓶。”
江塵光聞言一怔,随即理解地點頭,溫聲道:“既是如此,那師弟就别說了。”
“哈——”江暨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倦意爬上了他的眼角,“師兄,先歇息吧。”他揉着眼睛往床榻走去,“明日我還想去觀瀾亭其他地方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