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觀瀾亭張燈結彩。朱紅的燈籠沿着回廊一路高挂,錦緞彩綢在晨風中輕輕飄蕩。師兄弟二人随着齊稚遠穿過重重院落,隻見仆役們捧着珍馐美馔穿梭如織。
“師尊,今日會有哪些世家前來?”江暨壓低聲音道,眼中閃爍着好奇的光芒。
齊稚遠步履從容,素白的衣袂在晨光中流轉如雲:“此次并非整壽,受邀賓客不多。”他側目看向二人,聲音清冷而沉穩,“院尊命我們代他前來,是望你二人多些遊曆,畢竟萬卷書與萬裡路,皆是‘道心’根基。”
江暨輕咳一聲,含糊應下。江塵光則恭敬颔首,将師尊教誨謹記于心。
壽宴設在觀瀾亭正廳,微風拂過,送來遠處悠揚的絲竹之聲。師徒三人随侍從入席時,廳内早已賓客雲集。
“博陵齊仙師代清宴書院祝家主壽比南山!”随着侍從洪亮的通報,廳内頓時一片寂靜,衆人紛紛側目。齊稚遠白衣勝雪,領着兩位弟子緩步入内,向端坐主位的夏遠志行禮賀壽。
夏遠志一身绛紫色錦袍,銀發用玉冠束起,顯得精神矍铄。他捋着花白長須,含笑擡頭道:“快請起!”
“哈哈哈,稚遠來了!”正在廳内忙碌的夏常山見狀立即迎上前來,“快請入座。”說話間已引着三人在貴賓席落座。
待看清同桌賓客,江暨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蹙,随即恢複如常,随師尊一同向上席的徐伯行了一禮。
“不必多禮,老朽今日同為客。”徐伯捋須而笑,茶霧氤氲間,他眼尾笑紋舒展,“齊先生何時返程博陵?”
未等齊稚遠答話,一道明豔身影翩然而至。夏荨雙手搭在徐伯的肩上,笑靥如花,“徐伯伯呢?打算何時啟程?”發間翠色步搖随動作輕顫。
“哎喲!”徐伯佯裝受驚,眼中卻滿是寵溺,“你這丫頭,都這般大了還如此頑皮。”
“我哪有?”夏荨在徐伯身旁落座,素手執壺為他續茶,“是徐伯伯沒注意我來了。您還沒答我呢。”
“老朽宴後便走。”徐伯接過茶盞,氤氲熱氣模糊了他斂起的眼簾。
“不多留幾日?”夏荨難掩失望,而靜坐一旁的江暨卻偷偷松了口氣。
“江陵尚有俗務。”徐伯輕啜香茗,“若我在不歸,少主的催促信就該到了。”
“那是有可能”夏荨嘴角輕撇,眼眸流轉間,已将視線轉向齊稚遠,“稚遠哥哥可不能今日就走!”
“嗯。”齊稚遠輕應了一聲。
幾人談話間,夏遠志忽地起身,舉杯道:“今日老朽壽辰,承蒙諸位賞光。略備薄酒,望諸位盡興。”随着他的話音落下,壽宴正式開始,珍馐美味接連呈上。
觥籌交錯間,江暨冷眼瞧着些許賓客敬完今日的壽星後來至徐伯身邊。徐伯應對間遊刃有餘,三言兩語便讓來客盡興而退,盞中酒卻始終未減分毫。。
宴至酣處,江暨忽覺衣袖一緊。轉頭見江塵光神色凝重,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隻見胡伯佝偻的身影靜立在遠處廊柱旁。老者渾濁的雙眼凝視主座方向,幹裂的嘴唇微微顫動,似在無聲地重複着什麼。
宴席将散時,徐伯率先起身告辭。夏遠志見狀,在夏常山的攙扶下站起,執意要親自相送。兩位白發老者在滿堂賓客注視下,執手而立。
“夏老,這如何使得。”徐伯連忙推辭,“今日是您……”
“老徐啊,”夏遠志聲音低沉,“如今仙門中,你我這般年紀的故人不過寥寥。見一面,便少一面了。”此話頗為傷感,滿室賓客不禁為之動容。
“夏老此言差矣。”徐伯朗聲笑道,聲音卻有些發顫:“世人皆言,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我頗為認同。他日有暇,我再來叨擾。”
“好好好!”夏遠志展顔,從夏京墨手中接過一個素色錦囊,“你最愛喝這雲霧茶,路上帶着吧。”轉頭對夏京墨道,“老五,替為父送送徐伯。”
徐伯深深一揖:“夏老留步。”轉身時,他最後回望一眼。衆人皆以為他在看夏遠志,可江暨卻覺那目光似落在老人身邊的夏常山身上,目光深邃難測。
随着徐伯告辭,夏遠志也回到了□□,賓客們紛紛起身。待衆人散去,觀瀾亭重歸甯靜,隻餘月光如水,照着回廊間尚未撤去的彩綢,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夜已三更,江暨仍躺在榻上輾轉難眠。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聲,撕破了夜的靜谧。
“走水了!留園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