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蘇喬像是被某種力量驅動着,開始着手調查“林清”。
寒假的南州陽光冷硬,學校的門虛掩着,大部分學生回了家,但校内的幾個社團還在活動。她每天奔波在南州一中初中部與高潛班舊教學樓之間,不動聲色地向人打聽,借“科研訪談”之名走訪那些曾經的初中部高潛班成員。
“林清?沒聽過啊。”
“你說的是哪個班的?”
“我們年級沒有這個人吧。”
每一個人都表示“沒印象”,或“可能記混了人”。
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
可她明明在論壇裡看到過有他的帖子,他就站在合照的最角落,或者他曾經寫的一些筆記。她把這些全都保存在手機裡。
盡管隻是一些隻有一點點相關的邊邊角角,像沒清理幹淨的殘留物,但還是能證明這個人曾經存在過。
蘇喬把收集到的語音、手寫筆記、截圖整理進一個本地文檔,連夜翻看,試圖從蛛絲馬迹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輪廓。
但不知道為什麼像是有誰想把林清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清除——沒有人還記得他。
蘇喬愈發覺得,那則帖子,就像從邏輯的漏洞裡漏出來的一塊真實碎片。
直到寒假的最後一晚,距離返校還有不到十個小時。
她的校内貼吧賬号突然收到一條私信。
發信人是個陌生賬号,頭像是空白的,ID是一串沒有規律的數字。
【我知道你在調查林清。】
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頓了兩秒。
【你是誰?】
對方過了兩分鐘才回。
【今晚九點,校門口天橋上見。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就來。】
那條天橋,她知道。
就在學校東門外三百米,一條廢棄的舊天橋,早就不通車了。
她沒有猶豫,穿上外套就出門。
--
夜晚九點,冷風從橋下呼嘯而過。
蘇喬站在橋中央,街燈将她的影子拉長,像被風吹散的紙片。
腳步聲從斜後方傳來。
她回頭,看到一個人影緩緩走近。
是個男孩。
個子很高,卻不顯壓迫,身形修長,有些瘦,頭發微長,額前有幾縷碎發被風吹得散亂。
他穿着普通的灰藍色外套,眼神卻比這個年紀的男孩來得清澈而冷靜。
“你是?”蘇喬盯着他。
男孩沒有立刻回答,隻走到她三步外停下。
他嗓音有點低,有點悶,卻帶着極強的控制力。
“你是蘇喬。”他說。
“我問你是誰。”她重複了一遍。
他沉默了一秒,然後答:“我是林清的朋友。”
“朋友?”蘇喬語氣并不輕。
那男孩眼神動了一下,嘴角輕輕抿了下,像是有話卡在喉嚨裡,最終低聲說:
“朋友……也是。”
他停頓了一下,又像是不甘心般,擡頭看她:“也是,你想的那樣。”
夜風在橋上穿過,一瞬間吹起了他額前的碎發。
蘇喬怔住。
這男孩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清秀,安靜,幹淨到幾乎透明。
可他的眼裡是無法僞裝的哀意。
她像是被他眼裡那點東西擊中了。
一時之間,什麼都問不出口。
她沒再說話,可那人卻先開口了。
“我怕我再不說,我就要忘記了。”他說,他指着自己的腦袋,“這裡,越來越不清晰了。”
他低頭,像在努力回憶一件極遠的事情。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簽售會上。”
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壓得很低。
“是我們都很喜歡一個作家,那天是在市圖書館。他一個人來的,穿着我們學校的校服,但戴着帽子,靠在角落看書,像是怕被人認出來。”
“我那時候不認識他。他倒是先看到我了,突然走過來問我:‘你是南州一中的?’”
“我點頭,他就笑了。”
那男孩頓了頓,眼神有些遠:“他說,‘不要把我偷偷溜出來這件事告訴我爸。’”
“我當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後來我們一起排隊簽名,一起罵了那個作家最後一本小說的爛尾,還一起在地鐵站口吃了個熱狗。他說他平時很少這樣,有點像逃學。”
男孩輕聲笑了下,但那笑意沒持續多久。
“他說他爸是他人生的規則。”
“我以為他隻是說說而已,直到後來……我們熟起來了,他才告訴我,他爸每天要他打卡答題、記錄飲食、睡眠時間必須精準到分鐘,他房間有兩塊屏幕,連眼動數據都要上傳到‘家庭輔助中心系統’。”
“他說他從六歲起就是這樣活的。”
“他說他不怕那些評分,但他怕做不到——怕他爸會把他送去‘修正機構’。”
“我說那是心理咨詢室,他笑着說:‘你知道的,那不是心理咨詢。’”
天橋上的風越來越冷了。
男孩把手插進口袋,像是怕自己再不說就什麼都忘了。
“我們後來……開始逃課。他總說自己在天台能想明白很多事。”
“他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可以暫停一下。可以躺着看天,甚至可以不答題。’”
“‘我知道這是奢侈的’他這樣說,但他那天真的發自内心地笑了。”
“他笑得像一個普通人。”
蘇喬聽着,掌心緩緩收緊。
風從橋下掠過,把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吹進她的心裡。
“可那段時間沒持續多久。”
男孩終于說出這句的時候,聲音有些幹澀。
“林清的反饋值開始下降,系統開始對他發出警告。每天,他都能看到自己評分在跌。他開始恐懼。”
“然後有一天,他沒有來找我。”
“後面我再見到他,是在論壇上。”
“我還記得帖子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