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風越來越大。
EXO-S-ROOT發射器上的光帶逐漸聚焦,紅色脈沖開始快速閃動,像是一顆被迫複蘇的心髒,進入過載的邊緣。
林澈冷眼看着啟動的發射器。
伴随“滴”一聲輕響,盛硯筆記本電腦上的終端界面驟然翻轉,一段隐藏模塊被強行喚醒。
【警告:EXO-S主節點将進入格式化清洗。】
【校驗授權中……】
【權限持有人:S.Q./ 修改人:L.C.】
【是否啟用執行指令鎖?】
蘇喬沒再說話。她一把将筆記本重新拉回自己面前,雙手飛快敲擊鍵盤,眼神沉靜得近乎冷酷。
“盛硯,”她說,“把你之前那段‘路徑轉移協議’的代碼給我,我要繞過root執行鍊。”
盛硯立刻蹲在她身側,一邊操作一邊咬牙:“我把默認寫死了,現在你隻能劫持當前緩存通道——”
“沒關系。”蘇喬道,“我不需要永久占用,我隻要……十五秒。”
她手指飛快敲擊,屏幕上代碼如瀑布般下墜,她深吸一口氣,将自己寫過的人設調頻模塊調出,眼睛緊盯那行及其重要的函數:emotional_reading=true;
她做了一個決定。
“這是我最後的底牌了。”她低聲說,“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他真的冷心冷肺。
她反向寫入調用邏輯,把“情緒反饋模塊”對接給主控回路,而輸入源——是林澈的終端。
“沒用的,已經被我寫死了,沒有我的指令,這是停不下來的。”
下一秒,系統主控台上陡然出現一行紅字:
【成功載入植入式人工智能。】
林澈驟然一震。
“你——你做了什麼?”
蘇喬沒有擡頭,繼續寫完最後一個函數閉環,敲下回車。
“我隻是找回了一個人。”她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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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林澈回過頭。
林清站在幾米之外,不算近,但也沒有很遠。
他穿着那件黑色帶白條紋的校服外套,手插在口袋裡,發尾被風吹亂,一雙眼睛安安靜靜地望着他,像是無數個深夜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晚安”。
“小清……”
林澈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
他明知道這是假的。他是個理智得幾乎冷酷的人,腦子裡可以用邏輯砌滿整座監控系統,但就在這一刻,他竟說不出話了。
“你要去哪?”林清問。
聲音是合成的,是用林清生前錄制在設備上的輔助語料庫生成的音頻,是被什麼人親手調過音色的那種自然柔潤的語調。
他是數據,他已經死了。
不,他還活着。
——在這一秒裡,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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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組數據的變體。
“家庭輔助中心系統監控對象001号——林清。”
從記事起,我就活在一張進度表上。
起初是語言識别模塊。“001号監控對象詞彙量高于平均值 一千一百三十四個。”
我點頭,不敢笑。系統判定笑是多餘動作。
接着是邏輯分析。“001号監控對象議論文寫作 使用過多感性詞彙表達不夠精準。”
我低頭,把作文紙扔進垃圾桶。“我會改。”
再後來,是興趣。
我在屏幕前對着《尤利西斯》發呆,被父親林澈看見。
他站在我身後,冷冷地問:“你在看什麼?”
我說:“文學……它讓我覺得好像能聽見人的聲音。”
他眼神沒有情緒,隻淡淡說了兩個字:“删掉。”
然後是熟悉的句式,像釘子一排排打進我腦殼:
“文學是沒用的,聽見聲音又能怎樣?
你要學工程,你要做系統設計。
你要學我。”
我開始偷偷寫詩,把它們藏在母親的舊衣櫃夾層裡。
那些詩不押韻,節奏混亂,都是些“不該出現的詞彙”。
後來我讀到了卡夫卡,我覺得我越來越像一隻甲蟲,或許我有天早上醒來,就會變成一隻甲蟲。
【最親愛的父親:
你最近曾問我,我為什麼說怕你。我試圖以筆代言來回答這個問題,即便如此,所寫的也僅僅是一鱗半爪。因為就在寫信時,對你的畏懼及後果也阻塞着我的筆頭,而且材料之浩繁已遠遠超出了我的記憶力和理解力。】
有一次我寫到淩晨三點,系統報警燈響了。
父親走進我房間,拿起作文紙,一張張撕掉。
他說:“那麼晚了還在這裡寫這些沒用的東西。”
“最近你的作文裡的語義精度下降了12%,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你這樣怎麼對得起我,怎麼對得起因為生你難産而死的媽媽?”
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人。
壓抑不是痛苦,是順從,是合格的兒子應有的運行狀态。
【确實,你沒有真正打過我。可是你的叫嚷,你的漲得通紅的臉,你把背帶放在椅背上随時待用,對我來說比真打我更可怕。我就像行将被絞死的人。若是真被絞死,一死也就沒事了。如果不得不親眼目睹被絞死的所有準備工作,一直到繩套已吊在面前了,才得知獲赦,那可能會為此痛苦一生。】
有次我考了第二名。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公開場合聽見他用帶着情緒的聲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