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盡頭,一個六旬老人正站在院中,時不時地向外望。
老人遠遠地就看見了昭浔和蒙六,立馬拄着拐杖迎了過去。
昭浔看了一眼蒙六,眼中些許的警告意味,接着便快速地跑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拉住昭浔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臉上的皺紋再次深了幾分:
“阿浔,你,你這是,被人欺負了?”
原本昭浔心中的委屈已經因為蒙六的不理解煙消雲散,隻剩下了憤怒、恐懼,以及對于自己殺了人的不可置信。
可如今她一見到老人,又聽見這滿含關切的問候,她心中那股酸澀卷土重來,席卷了整個心間,眼睛又是一片溫熱。
她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态,快速眨着眼将眼淚逼回去,也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身上滿是血迹。
昭浔一怔,立馬挑挑嘴強行扯出一抹笑意,扯起衣角給老人看:
“沒有,爺爺,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村子裡有誰能欺負得了我?我沒事,這不過是路上遇到了一個病人,這都是他的血。”
村中所有人都見識過,這怪病發作起來時,病人渾身是血的樣子有多可怕,所以老人不疑有他,微微舒展神色,放了心。
但僅僅一瞬,他又輕輕皺起了眉頭。
昭浔看着爺爺的樣子,瞬間就明白了爺爺的心思。
這村子,又少了一個人。
爺爺眼中的落寞慢慢散去,他伸手拍了拍昭浔的衣角:
“你快快回去換身衣裳收拾一下,一會兒我們還要去戰神廟和司命廟拜見二位天神,别沖撞了他們。”
一聽到“戰神廟”,昭浔一頓,但立馬點點頭,又不動聲色沖着蒙六使了一個求助的眼色。
蒙六連忙笑吟吟扶過爺爺:
“爺爺,您放心,有我照顧阿浔,不會有什麼事的。”
老人伸手握上了蒙六的手,歎了歎氣,語氣中皆是擔憂與無奈:
“哎小六子,你還是少來一些吧。如今這病情如此嚴重,我和阿浔又……你好好在家呆着,說不定還能逃過一劫,若是你因為我們爺孫出事,我們便真的對不住你了。”
“爺爺這是哪裡的話,我和阿浔從小便定了親,咱們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怎麼有獨自離開的道理?”
“我剛剛從仙人那邊求了一些新藥,一會兒便給阿浔和您試試……”
聽見這話,昭浔的腳步一頓,但也僅僅是一頓,便徑直進了屋,剩下的話,也漸漸隐于身後。
清靈村衆人已經不知試過了多少種新藥,可是尚未有哪一種藥見效,昭浔早便有些放棄了,不過是為了爺爺,才心含一絲希望。
但是蒙六……
在自己剛染上病時,為了不要傳染他人,便把自己鎖在了屋中。
可是蒙六在屢次敲門不應後,卻因此割了腕,直逼得她跑到他的家,包紮照顧發誓,一時間不知道兩人究竟是誰生了病。
昭浔歎了一口氣,着實拿他沒有辦法。
但是說來确實也是奇迹,這村中所有人都染了病,唯有這蒙六,日日往自己身邊跑,卻一點事都沒有。
有時昭浔看着蒙六,甚至開玩笑說道,要不然讓仙長們去研究研究蒙六,看看是他體質特殊百病不侵,還是舉頭三尺有神明護佑。
說不定也能找到救下衆人的辦法。
昭浔心不在焉地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又洗幹淨臉上的血迹,看着水盆中的面孔,她伸出手輕輕摸上了左臉。
她的臉上也有兩塊斑駁潰爛的傷口,而那兩處傷口之下,隐隐可見一道長卻淺淡的疤痕。
“戰神大人,昭浔不敢欺瞞,我并沒有十分信仰您,我也不妄想您救我,可是我求求您大發慈悲,救救爺爺吧,爺爺是真心尊敬您,一生從未做過任何壞事,若非這瘟疫,爺爺日日前來跪拜,您幫幫他吧。或者,或者,哪怕用我的命換爺爺的命,我也别無二話,求求您了。”
昭浔身姿挺拔跪在蒲團之上,閉着眼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接着伏在地上,一副虔誠摸樣。
哪怕她口中說着“我并不信仰您。”
她自小就明白,若這些神明真的有靈,必能識破凡人口中的謊言,所以她也不敢裝作信仰的樣子,隻能每次将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偶爾還會被旁邊的人嘲笑,但是她也絲毫不在意。
過了一會兒,昭浔眼中堅定又虔誠,擡着頭注視面前那座高大的戰神像,哪怕對方的眸中不帶一絲感情。
半晌,她終于低下了頭,眸中滿是失望,兀自歎了一口氣,但就在她轉頭看見爺爺正顫顫巍巍地磕頭時,似是不甘心一般再次轉頭看了看神像。
這是她來這裡跪拜的第三十日,整整三十日。
這場病疫開始之前,她很少踏入這戰神廟,尤其是看着爺爺每日跪拜,卻依然病倒後,她心中的怨怼達到了頂峰。
可是,漸漸地,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繼承爺爺意志的想法。
昭浔垂眼苦笑着搖搖頭,她重重吐出一口氣,擡擡頭挺挺胸,想要驅逐心中的焦慮,以及面上的頹唐,但即便如此,她的眼中仍然不掩那一抹失望,隻不過走向爺爺的步伐依然緩慢而又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