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後,戚雲福将魚放進水桶中暫養着,回屋裡換上幹淨的衣裳,濕透帶泥的短衫褲揉作一團扔進洗衣盆,添了顆野澡珠,端出院裡,洗淨後晾曬到衣杆上。
她從竈房角落裡的圓肚缸内掏了兩顆酸芥菜出來,洗去酸汁水和表面鹽分,切絲備在一旁,而後去小菜園裡扒了些嫩姜和蔥花。
配料齊了,再去将魚處理好。
戚雲福腳一蹬上了牆頭,見衛妗坐在院裡縫制嬰兒肚兜,她擡首看看天色,問:“二嬸,酸菜魚你吃辣的還是不辣?”
衛妗仰頭看她:“辣的吧,我主要是好那一口酸菜,魚肉倒不怎麼敢吃,怕腥味太重。”
她對戚雲福招了招手。
戚雲福跳下牆頭走過去。
衛妗從繡籃裡挑了幾塊淺淡花色的軟布料出來,輕笑道:“喜歡哪個花色的挑挑,二嬸也給你縫制兩件貼身小衣。”
這些都是淺色的,戚雲福不大喜歡,她老實道:“我想要蔥綠或者粉色,那樣的顔色好看。”
“貼身小衣講究含蓄清雅,蔥綠倒是可以,粉色不行,這個色再繡些鴛鴦牡丹花樣,看着就像樓裡姑娘的穿着。”,衛妗思想傳統,她在衛府裡聽了十多年的女則女訓,是個守禮數的,最不喜青樓裡那些花枝招展的作派。
戚雲福卻是不解:“樓裡姑娘?甚麼樓裡的姑娘?”
衛妗戳她腦門,訓斥道:“小孩子别瞎問,總之聽二嬸的就是,你要蔥綠的我再托人去縣裡裁兩刀布料回來,至于别的,就要绛朱紅吧,這顔色大氣。”
戚雲福“哦”了一聲,并不糾結。
她回去做酸菜魚。
下午戚毅風幾人從地裡回來,魚炖得正好。
戚雲福廚藝平平,但勝在魚新鮮,酸菜也夠味,看起來下飯開胃,忙了一日的漢子悶頭吃起來,也不拘那些細緻滋味。
“爹,我們為什麼不能出槐安縣呀?”,戚雲福吃着飯,随口問道。
愈長大,她愈能察覺出南山村的不同尋常來,相對于隔壁的平安村和桃花村這些本地宗族姓氏,她們村子裡的基本都是外來姓。
平時不見走動親戚,更沒聽說過有甚麼親朋好友,每年縣衙還會過來清點村中住戶的名冊,若要出槐安縣,路引卻是極難得,她長這般大,幾乎沒見過村裡誰出過遠門的。
可就是這樣的村子,姚縣令卻格外重視。
從些閑碎話裡倒能聽出她二叔三叔和居村長以前似乎是當官的,隻是拼湊不出個完整的信息來。
戚毅風頓了頓,而後放下筷子:“想出去玩?”
戚雲福搖頭,彎着眸,笑眯眯道:“是阿韌想去,我才替他問的。”
“我還不曉得你倆?”,戚毅風啧了一聲,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期間說道:“過兩年,等你再大些,爹就準許你們出去玩,至于能不能出槐安縣這個事你不用操心,爹有的是辦法。”
“好耶!”,戚雲福高興地點頭,伸腦袋過去蹭蹭戚毅風的胳膊,聲音軟軟地撒嬌:“爹爹最好啦嘿嘿~”
衛妗莞爾。
她說道:“早上平安村豆腐嬸說想買些種雞蛋,我挑了出來,你幫二嬸拿去給她,順道割兩塊豆腐回來,我明兒得去你丘嬸兒那幫她團繡線,不得空。”
戚雲福應了聲,吃飽後漱了口,将院裡晾曬藥材的簸箕端回屋内,拿麻繩分類綁好,帶去魏家藥廬。
藥廬裡亂糟糟的,戚雲福都沒處落腳,他見魏厚樸正凝神專注于面前的毒藥配比,與他說了一聲,放下藥材便出去了。
村裡幽靜,日頭昏昏斜斜的,隻偶爾瞧見一兩個匆忙歸家的村民,扛住鋤頭,挑着擔子,絮絮說着家中瑣碎閑事。
些個走得近的,還會與戚雲福打聲招呼,催她快快家去。
戚雲福卻是不急,她慢悠悠走着,直至瞧見坐在院門口鋸木頭的戚毅風,才加快步子小跑過去。
“爹,你鋸這個作甚?”
戚毅風專注着手上活計,抽空回她道:“竈房裡的壁櫃被蛀蟲鑽得有些松了,我尋思着重新打一個換上去。”
戚雲福點點下巴,往門檻坐過去,睜着天真純淨的眸子,平地炸出一聲驚雷:“爹爹,我想要一把配劍,不要木頭做的,要能殺人的。”
“你想殺誰?”
“不想殺誰呀。”,戚雲福輕輕皺眉,不理解她爹為何會這樣問。
戚毅風放下鋸子,溫和地看着她:“那怎麼想要一把能殺人的劍?”
戚雲福撐着臉頰:“因為師父隻許我玩木劍,我都不曉得真正的劍耍起來是甚麼感覺。”
她滿臉憧憬地說:“我覺得畫本裡說的那些闖蕩江湖的俠客,一酒壺一匹馬,仗劍天涯,多潇灑多快意呀!”
“你爹我當年不止這麼想過,還這麼幹了,可現實殘忍啊。”,戚毅風慢悠悠說道:“首先配劍,依我大魏律令,除農具外,凡是精造鐵器皆得于戶籍縣登記入冊,拿到官府頒發的文書方能帶着它進入各州府城門,而這文書可不輕易給,先得考核你武藝,再确認你家中是否清白,是否有武學淵源,或者是商隊、武館,私人護衛等營生所需。”
“其次是路引,江湖客是浪蕩客,居無定所,而想要進入城中需有路引,沒有路引無法進城,每每隻能夜宿山林,天熱時在荒山野嶺遭蚊蟲叮咬,天寒時躲在荒廢寺廟裡受冷風吹,有銀子你都吃不上一口熱乎飯。”
“最後便是山匪、強盜、騙子,拍花子等等形形色色的人橫行,稍不注意便會着了道,輕則錢财盡失,重則小命不保,曝屍荒野。到時你連爹爹最後一面都見不着咯。”
戚雲福啪叽一下跌坐在地,睫毛顫了顫,唇角下抿,傷心地往居村長家裡去,一邊走一邊哭訴:“阿韌,我們不能去胡楊城了嗚嗚嗚嗚~”
“!”,戚毅風眉毛狠狠跳了一下,這倆崽子甚麼時候合謀好了要去胡楊城?
胡楊城距嶺南可謂千裡,那裡黃沙漫天還馬匪橫行,集聚着各種亡命之徒,鮮羌更是頻繁作亂,城中暴動是常态,那豈是自家閨女能去的地?
戚毅風一腳蹬斷手中的木頭,慶幸自己恐吓得早,否則這倆不知天高地厚的哪一日偷偷跑了去都有可能。
居家小院裡,祖孫倆正抓耳撓腮地哄人,居村長拄着拐杖出來,非要敲戚毅風一棍,“好好的你吓蜻蜓作甚!”
戚毅風往旁邊跳開,無奈地應道:“我随口一言。”
居村長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就是吃屁閑的。”
戚毅風哭笑不得:“村長,您是文壇大家,說屁就不文雅了。”
“我還給你一屁呢!”,居村長舉着拐杖作勢要打。
聽到居村長罵她爹爹,戚雲福擦着眼淚笑了出來,她抿抿嘴唇,才小聲與居韌說:“要不你還是去書院裡當個武先生罷。”
居韌叉腰,氣道:“沒出息!慫蛋才怕死,再說了咱倆又不是現在去,我們以後走官道,一路驿站都有官兵,到了胡楊城也沒事,那裡可是虎師鎮守的。我大魏百萬虎師,戰無不勝,那是何等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