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已經喝飽了水,翏陽殿内的水勢也跟着退去,隻是熬的嘴唇似乎被燙到了,又癟又長的嘴唇上起滿了水泡,連黑色的表皮也呈現番薯的紫紅。罔象在地上四分五裂地躺着,原來是逃命至水下的時候,被金縧割斷了手腳!他不耐煩地催促熬道:“還不快過來!”
熬聽到命令後,就見一團泥漿在地上慢吞吞地滑到了罔象跟前。然後泥漿攀上了身,被緩緩吸進了體内,罔象才得以長出新的胳膊和腿。
“你沒事吧?”鏡歌和覽冥幾乎異口同聲地向對方詢問道。見對方安然無恙,又同時寬下了心。
“我有事!”绛九不滿地嚷道。主人一向顧及自己怕水怕火的屬性,這次竟為了鏡歌不顧他的安危!绛九立刻兩手插胸示威!
覽冥見狀,捏了捏绛九胖乎乎的臉頰,便将他收回到前襟裡。
殿中央一青衣女子蜷縮着,縛身的金鍊已經解除,一頭如素練的白發匍匐于地,神情蕭索迷離,女思似乎還未完全恢複神智。
“就為了你,我死了個兄弟!”罔象啐道。
野仲也譏諷起來,“夔魖死得真的不值,就為了你這麼個被情愛迷昏了頭的裙衩!”
女思緩緩擡起頭來,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
鏡歌問道:“女思前輩,這究竟怎麼回事?這期間都發生了什麼?”
女思的腦海裡浮現出無數個畫面,雖被困百年,但所發生的一切卻如同昨日,曆曆在目。她還記得那日初見,意氣風發的短褐少年,潇灑自如、幹脆利落的招式讓她看得入迷!
旱魃對人族男子有很多偏愛和瑰麗的期許,夢想着攜手同行,與一人終老。她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隻是那人已歸于塵土。于是,渴望沉溺愛河的她苦苦尋覓,但卻常常被欺騙錢财,誰叫她的外皮是赫赫有名、點石成金的雀神!荒族裡的男子個個對她垂涎三尺,她也瞧上過幾個,但大多不歡而散。
這次她終于遇到了一個令她格外傾心的人族少年,因為他與其他男子不同,他格外果決勇毅,輕财好施,尚義任俠,言出必行!其他男子與她眼神交鋒,時常心虛得敗下陣來。隻有這個少年他始終那般自信坦然!二人短坡煙竹,舉杯會飲,交談甚歡。她覺得自己真是遇到了千載難逢的知己!于是,她掉進了此人早已設計好的陷阱……
“那人名叫麓七,是鸺鹠和人族所生的孩子,翏陽教的四大護法之一。我之所以被操控,是因為麓七會人族的驅魔法術,她用枷印封住了我的神識。起先,她利用我在荒族的賭坊赢取修為,後來又在我體内注入了鸺鹠法母鬼車的靈力,企圖将我異化成喪失自我意志的魔君替他們辦事!”女思臉上的表情逐漸掀起了波瀾,她憤恨地道:“世間男子竟沒有一個值得托付的!害得我被一個女子所騙!”
“你說什麼?”野仲驚訝道。
“她說會娶我為妻,與我相伴一生,可是,她卻是個女子!”
“你是說她女扮男裝?怪不得……”绛九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哪裡不對,俊朗但有些過于單薄,雖和一般男子身高相仿,氣息卻不同!
“誰說世間男子沒有一個值得托付的?”天雨不滿道。
見天雨安然無恙,鏡歌本來放了心。可她一回來就口出狂言:“我相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兒!”
鏡歌一聽尴尬地眼皮跳了幾下,表面強裝鎮定。
“相公?娘子?相公?娘子?”矮壯的遊光用粗短的手指指指鏡歌,又指指天雨,這麼簡單的關系讓他覺得好複雜!
“我們這一群可全是男的,老的、小的、胖的、瘦的,醜的,俊的,天上、地下的,你也不能被幾個男人騙了,就懷疑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吧!”野仲第一個不同意,他可是一堆嬌妻美妾的如意郎君。
“你不還想過要睡她!”罔象第一個拆野仲的台。
野仲翻了個白眼,駁斥道:“我大哥夔魖不就為了你甘願赴死!”
“夔魖!”旱魃這才想起夔魖死前對她說過的話。
她的神識被封,每日都在煉獄裡掙紮與煎熬,因為夔魖是她的仆從,二人有主仆契約的緣故,所以受到了法術被封的拖累。但夔魖大可以不死的,因為被異化的是旱魃而非夔魖,等到主仆契約解除的那日,夔魖就會重獲自由。其實旱魃早就想解除主仆契約,是夔魖一直不肯!夔魖說,他想要留在旱魃身邊。
“我做了很多壞事,又醜陋不堪,你是瞧不上我的。但我就是想對你說,哪怕我一無是處,渾身都是臭毛病……但我唯一的優點就是靠的住!”夔魖苦苦守着她,眼睜睜地看着她受了百年的煎熬,卻始終找不到辦法救她!老天有眼,終于讓他尋到了解開枷印的方法,但僅憑他一人之力卻依然救不了她,他一天都無法再忍受下去了!說完,夔魖就将他的鬼身分為數段,好脫離翏陽殿對他的法術禁锢,又抽離了魂魄附身到了傀儡之上……
“夔魖……”旱魃低垂着頭,久久凝噎。
昔日,旱魃抱着狸花貓婀娜地欹坐,湖藍色的長指甲一寸寸地摩挲着狸花麥浪似的光亮華潤的毛發,她的嘴角噙着笑意,“我要跟麓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之前和守正沒能生下孩子是我一生的遺憾……”她想起了那個叫守正的人族男子,良人似玉,不可多得!那是鑲嵌在她心頭上的一塊藍田玉,一直暖暖地生着煙。可人世那般短暫,她的翠甲才長了那麼一小節,她的眼睛才眨了那麼一下,心愛的人就與她永别了……
夔魖不悅道:“那小白臉有什麼好的?一點陽剛之氣都沒有!”
旱魃立刻反駁:“麓七勇毅果決,敢為人先,是多少男子不及的!那些空有陽剛之氣,卻敗絮其中的粗鄙男子要來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