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晨時分,覽冥總都能看到鏡歌舞劍。後來得知那柄劍名為朝辭,劍身像海裡的銀魚般銀白,十分修長,劍柄還鑲有兮崤山出産的碧色暖玉。從他腳下生風的劍步,可以切身感受到他的武詣之高。覽冥一開始隻是純粹觀賞,後竟細細揣摩了起來。他的劍法粗陋,自學的,有很多不通之處,在這兒仿佛得了個師父傳授。鏡歌收發自如,步步殺機,可為什麼狠戾的劍法卻處處藏拙。時常故意扭轉劍鋒,如棋局般步步轉圜。
鏡歌的日常十分單調,練完劍就去風神殿聆音,然後去沼澤邊喂仙鶴。說起仙鶴,那幾隻鳥見到覽冥就想啄,害得覽冥對那幾個長脖子的沒有好印象。隻好躲在鏡歌袖子裡不出來。可鏡歌偏偏愛把他掏出來纏到手腕上,還總往他嘴裡塞小魚!覽冥心想,别喂了!然後又一條小魚喂了過來!覽冥每次總猶豫張不張口,然後就張了……看到鏡歌那骨子勤快模樣,終于懂了什麼叫盛情難卻。
覽冥還發現鏡歌真是個愛操心的人。他有一把笛放在錦盒裡,一看就是不常吹奏的,拿出來時還試吹了幾聲,發出簇簇的瑟響。隻因聆音時聽到村人祈願,希望體弱的内人順利産子,他便天壇駕着拏雲去那戶人家屋外守望。等了幾日後,一日入夜,那戶人家的産婦突然臨盆,接生的産婆說怕是難産,隻聽屋裡啊啊的慘叫。覽冥隻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婦人生子之時都這般鬼哭狼嚎嗎?鏡歌卻立刻拿出玉笛貼在唇邊,隻聽舒緩的樂調,一聽就是仙樂的曲式。人族雖聽不到天族樂曲的聲音,但是它流淌出的音律卻可以撫心安神,讓人族的血脈穩健而不偾張,可緩解疼痛。隻聽屋裡歇斯底的哭号如雪消融,一炷香的功夫随之而來的是嬰孩琅琅有聲的啼哭。
覽冥竟不禁仔細打量起鏡歌來,他很好奇,這個人是真心待人,還是圖人族的那幾句感恩戴德的話語才如此不辭辛苦,隻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嗎?畢竟在魔界常聽聞天族的德性,明明是虛榮好名,偏要打着樂善好施的幌子。
覽冥又冷不丁地感到怪異,哪有哪個堂堂天神,還是赫赫有名的武神,跑到人族家門口幫助産婦産子的?覽冥連忙打了個寒顫!
一月餘的恢複,覽冥感覺自己的傷痊愈得差不多了,很快便可施展法力恢複人形。然而不知怎地,他産生了一絲留戀,讓他想多留幾日。他說服自己是身體快痊愈而不是完全恢複,不如留上幾日好利索再說。然而忽至的風暴,誰都沒有預料。
白帝郡的水圍之禍,陰雨綿綿,數日不止。以為與往常的天氣類似,卻沒想到雨勢不大,但河水卻不斷漫漲。如果繼續下雨,河堤就要潰敗,大水就會漫灌良田,沖毀村莊。衆人慌亂,紛紛來風神殿祈求停雨。
鏡歌找了白帝郡的土地神與河神詢問情況,得到的回答卻不出他所料,是北溟在搗鬼。北溟海族堵住了白帝郡河流的入海口,不讓河流入海。如果狀況持續,受損的就不單單是白帝郡了,沿岸的郡縣都會遭殃。
與北溟海族交涉頗為棘手,當務之急是停雨。鏡歌便馬上前往天宮,找雨神交涉。
雨神為難地道:“下官是依照天宮雨錄行事,雨錄可是水神二殿下制定的。下官職責在身,實在無能為力,不如大殿下找二殿下商議吧。”
鏡歌的二弟水神河瑄是南溟海族海皇馮清之子,和他一樣,不愛在自己天宮的宮殿裡呆着。河瑄時常跑到南溟去看望母親。然而馮清入主南溟後,約莫過了百年,便再次大婚,次年便誕下一子,成了海皇的合法繼承。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最尴尬的莫過于水神河瑄了。母親罷了天母不說,他的大殿之位也被風神搶走,現在連南溟也有了新主。所以,隻好終日縮在南溟北部的麗銅島的别宮裡,終日以作畫為樂。别宮的規模不大,遠比不上水神在天宮的乘岫殿氣派。外觀是海族典型的貝殼式建築,宮内卻别有洞天,梁椽和牆壁上到處垂挂着河瑄的畫作,海中遊動的水母則像蜻蜓般在空中遊走,發出陣陣變幻無窮的光亮。而珍珠作的垂簾,因鏡歌行而風至,鳴如珩佩硁硁。
河瑄一聽風聲,便知道來的是不受歡迎的客人。畫筆一揮水龍紋至,在地上豁然畫下一道海渠。“不必過來,有事便說。”連照面都不想打,隔着垂簾開口道。
鏡歌看着腳下湍急的海水在海渠裡流動,想到兄弟二人的隔閡比這海渠深得多。硬着頭皮開口道:“河瑄,是我。”
“知道是你,不然有誰像你這麼吵。”
鏡歌立刻斂袖,收緊自然而發的風吟,接着道:“白帝郡陰雨不斷,北溟又堵塞了河流入海,再繼續下去,恐怕殃及無辜百姓。事情緊急,情你下一道指令,讓雨神對白帝郡的行雨先停一停。”
“武神神通廣大,還有什麼是你解決不了的?說來說去,事情都因你而起,就算我停了雨,河流就能入海了嗎?”
“與北溟之事我會想法解決,但當務之急是停雨和河流改道,疏導河水,不使河堤潰堤。這請二弟先幫我這個忙。”
“哦?我雖是水神,但法力不濟。停雨可以,但河流改道,你問過天尊了嗎?河流改道可是動了雷州的地理格局,我一個小小的水神可擔待不起!”珠簾催動,一張畫紙橫空甩到了鏡歌手裡。
鏡歌展開一看是河瑄草書寫下的停雨命令。“多謝。”
鏡歌前腳剛走,身後的海渠就立刻消失了,别宮裡又恢複了甯靜。
這幾日鏡歌一直忙于此事,也沒顧得上和覽冥說話。但卻一直不忘喂食,走到哪裡也不忘帶着他,仿佛覽冥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覽冥躺在袖中目睹這一切,也替鏡歌感到不平。明明是天族和海族的過節,卻全都推到鏡歌一個人的身上。堂堂的天族武神,天尊長子,為了這麼一個小小的郡縣,卻要上下求人,被人為難?
鏡歌先行前往天宮,讓雨神停雨。從空中俯瞰郡中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淹沒的稻禾爛在地裡,人們在田地裡埋怨。漲滿的河水在岌岌可危的河堤上不斷窺伺,隻要找到一處缺口,便迫不及待地肆虐!鏡歌縱身而下,抟風讓水逆流,水花被沖擊得飛濺幾丈,在空中化成成片的水氣。
突然,一塊飛石砸到了鏡歌身上。鏡歌轉頭一看,一個婦女抱着一個嬰孩,還有一個男人扛着鋤頭。鏡歌記得那名男子,就是在風神殿祈願母子平安的那人。
“何事?”鏡歌納罕。
“你根本不是什麼神仙,不知道哪裡來的妖怪,在郡上僞裝成神仙作亂!”扛着鋤頭的男子道。
抱着嬰孩的女子也附和着:“就是啊,你看他自從來了咱們白帝郡!白帝郡就不斷遭殃!哪裡比的上應龍當年!”
這時又一塊石頭砸了過來,鏡歌看到了但沒躲。人間的物什對他沒有什麼殺傷力,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隻想把事情解釋清楚,便沒有躲閃。但他不知道,人族有個壞習慣,就是起哄與跟風,隻要有人砸了一塊,就會引來接二連三。白纻的衣衫,就這樣第一次有了污點……
有個婦女害怕妖怪報複,趕忙抓住了剛才起哄扔石頭的孩子的手。
原來人們把這一切禍事都歸咎在了他的身上,這時有個老漢哭喪道:“還我小兒,還我小兒!你這個妖怪,老叟要和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