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城牆約莫花了四五個小時。我已經可以看見城門邊亮着燈的屋子了。
它像個船艙,無聲地輻射穩定卻暗淡的光,這艘船被湧動的寂靜托舉着浮浮沉沉。黑夜在它背後張開了血盆大口。
雖然羞于承認,但當我的預測成真,他們果然在午夜更換警衛時,我因瑪琪的反應而緊繃的神經才終于放松。
我們的等待甚至沒有超過十五分鐘。
我知道今晚會繼續順利下去。
窗上的人影從一個變成兩個,模糊的交談聲傳進我的耳朵。他們的寒暄沒有持續太久,畢竟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天。
窗上的人影從兩個變成一個,然後沉重的腳步聲漸近,又越來越遙遠,直到我完全聽不見了。
我和他們交換了眼神。離終點太近,我反而冷靜了下來。控制好心跳和呼吸,我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向門口逼近。
庫洛洛緩步上前,準備叩門。屋裡的人卻先他一步将門拉開。
這個人高且健壯,頭發被迎面的夜風吹得淩亂,胡須也亂糟糟的,滿眼寫着不耐煩。
開門的瞬間,他的第一反應是向下看,應該早就從故作笨拙的腳步聲裡聽出是個小孩。他沒把庫洛洛放在眼裡,這也在我們的意料之中。
“出來吧,别躲了,”男人的聲音很粗,說話時不斷有白色的霧氣噴出,“讓你那兩個同伴一起來。”
飛坦和瑪琪應聲而出,從兩個不同的方向沖向他,庫洛洛靈活地後退了一步。
男人的動作既快又狠,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判斷錯誤,展開了更淩厲的攻勢,一腳踢中庫洛洛的左肩。
瑪琪接住了倒退卸力的庫洛洛。飛坦抓到機會,壓上男人的左腿,同時下移重心,掃向他的支撐腿。
男人冷笑了一聲,前翻重獲平衡。與此同時,他也将他的後背完整暴露在我眼前。
我利落地掏出他的心髒,結束了這場戰鬥。
“骨折了?”我朝庫洛洛走去。
“應該沒有。”他看起來很平靜,“幫我看看?”
我按住他的肩膀檢查,發現隻是脫臼,順手給他接上了。
庫洛洛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翻了個白眼:“裝什麼裝啊?”
“可能是太放松了。”庫洛洛揚起唇笑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瑪琪和飛坦的臉上挂着同樣的笑。畢竟,我們離終點隻有1/3的距離了。
崗哨裡的空氣比外面潮濕,彌漫着輕微的黴味。我把這兒裡外翻了一通,除了破舊的文件和無序的雜物,一無所獲。
失望如一團無形的黑雲籠罩在我心頭。
圍着倒進來的屍體,我們解決完了第二餐。睡了半個白天,此時的我精神飽滿。
“走吧,一鼓作氣。”我笑着看向他們,撣掉了手心的碎屑。
飛坦看着我,莫名其妙笑出了聲,倒映着燈光的金眸被笑意攪成一團。
我被他笑得一頭霧水。他突然靠近,伸手擦過我嘴角……沾的餅幹屑。
太丢人了吧。
“咳。”我勉強保持冷淡,“不要多事,那是留到下一頓的餘糧。”
飛坦和瑪琪笑作一團。
雖然瑪琪不很愛笑,但我覺得她笑得尤其好看,眼睛彎彎,像消融的雪。我看着她貓樣的眸子,也無法抗拒地笑了起來。
我的餘光掃向庫洛洛,他沒什麼表情,靜靜盯着我,直到盯得我也笑不出了。
然後他說,“走吧。”
我還是覺得虧,把屍體身上的衣服扒了個幹淨。把外套給了瑪琪,剩下的大家分。
也許是在溫暖的室内待過,我覺得夜風的體感更冷了。甚至越走,我身上被帶走的熱量越多。
瑪琪有那件厚外套禦寒很夠,飛坦也取出了鋪蓋,披上保暖。
我抽出毯子,想折成兩折披起來,卻接收了到庫洛洛不容忽視的注目禮。
怎麼,他已經默認這是公共财産了?
……誰讓他現在算半個傷員。我歎了口氣,遞給他一角,擺出了友好的笑臉。
庫洛洛摸出自己那塊布,裝模作樣地也遞給我一角。
我的嘴角抽了抽。他還不方便大幅度動胳膊,隻好我來把這一厚一薄兩床被子重疊,然後把他裹進來。這樣的确暖和了很多。
“沒想到……”飛坦掃來一眼,陰陽怪氣地說,“你還挺有同伴愛?”
我隻是禮賢下士,愛民如子。
庫洛洛卻被飛坦逗笑了,他低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一直覺得他的笑點奇怪,忽高忽低的。
“你看看他這個破被子吧。”我無奈地想攤手,卻被過于狹小的移動空間限制住,“凍壞就不好了。”
他嬌氣些,沒關系,我可以忍。
飛坦還真的投去視線,研究了兩眼。他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想吐槽庫洛洛又不忍,好玩得很。
我繼續逗他:“少說點話保存體力是好的,口水都噴我臉上了。”
飛坦還打算拌嘴,庫洛洛卻突然變了臉色:“不是飛坦。”
“下雪了。”瑪琪接過了他的話。
她的掌心攤開向上,那裡躺着一片正在消融的雪花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心髒狂跳不止。
我們遇見了今年的初雪。
“回去。”我毫不猶豫,“才離開一個小時不到,離下一班輪換還有時間。”
沒人清楚用腳丈量緩沖區需要多久,這裡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這不是雪,是埋屍的鏟子抖落下的土粒。
我的話音剛剛落下,雪驟然被不知名的力量鼓動,鋪天蓋地狂舞起來,仿佛整個天空被一股腦塞進了強力碎紙機。
雪花折射出了透明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