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到他們會來,所以不那麼意外。我在父親身旁坐下,給他們介紹俠客。
安科變戲法似的取出了一個漂亮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父親點上了蠟燭。微弱的燭光下,他的眉眼柔和異常,“許願吧。”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給我一種聖人撫摸迷途羔羊的錯覺。這時候,哪怕我告訴他想要月亮,他也會不遲疑地去研究怎麼摘下來。按父親的脾氣,遞給我之前還會裹上緞子,防止我拿着涼手。
我暫時不想要月亮。
往年,我都能早早構思好,預備在這一刻毫無波折地講出來,等待他們為我實現。但今年,我想要的東西變得非常多,又好像什麼都不要緊。
我想要媽媽陪我過生日,父親能找回她嗎?
會打擾她嗎?
七年前的今天是我和母親的初遇。如果一方不期待團圓,重逢就沒有意義。
“一起許願吧。”我掃過燭光裡的衆人,扯出笑臉,閉上眼睛,手指交纏放在身前,囑咐道,“念出來就不靈了。”
這當然是胡謅。
世上根本沒有神明。我的願望沒人能實現。摘月亮也許不是毫無門路,可要怎樣才能扭轉一個人的心意呢?我不想許願,說出來隻會讓爸爸難過,他已經夠好了。
不如掰碎,分給他們每人一點信念罷。
“呼——”
蠟燭被吹滅,空曠的廳裡隻剩爐火亮着。我們的影子張牙舞爪地長大了。
他們沒有逗留太久。不一一檢查也能知道,父親下午又填滿了房子裡所有能塞東西的櫃子。
他的離開好像抽掉了我身體裡所有的骨頭,僅剩的一灘爛肉找不到支撐點,我選了個相對優雅的姿勢,一頭栽倒在爐膛邊。
一股焦糊味竄進鼻腔,也許倒下去的位置離火太近了。
随後不久,我感覺有人扯着我的腳踝要把我拉遠,像從垃圾山裡扯出一整包廚餘垃圾。
“頭發燒卷了……”是飛坦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
他幹脆蹲坐在我身邊,“不開心?”
在我爸爸的房子裡,吃完叔叔帶來的蛋糕後,要怎麼和沒家的孩子解釋我想媽媽?我會被貪心擊垮,人總是這樣嘛。但如果沒擁有過,怎麼體會這種心情?更别說生出同理心了。
“阿飛……”我低低地喊他,頭還埋在胳膊裡。他湊近了聽,呼吸噴到我頭發上。
“幫我看看冰箱裡是不是上次的三明治。”
他輕輕笑了聲,腳步漸遠。聲音遠遠地傳回來:“是。”
我無力地錘了下地面,鼻子發酸,“我要氣死掉了。”
“為什麼呀?”他問,“挺好吃的。”
我不僅沒整理好情緒,反而被他問得更難受了,又聽到更多更多的腳步聲在靠近。再繼續裝死,隻會引來更多問題,我坐了起來,要火再把眼睛烤烤幹。
“看久了晃眼睛。”庫洛洛說。
我恨恨地說:“可是三明治保質期隻有三天。”
“天天啃餅幹的時候呢?”他抿了唇,低頭時過長的劉海陰影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他還在說:“蘋果也還沒吃完。”
我咬住下唇,還想捶點什麼發洩一下,又礙于在場人數忍了下來。思緒混雜不堪,我的身體突然被帶着往右倒去。我擡眼,毫無防備地撞進俠客翠色的眸中,他的左手奇異地出現在我的左肩上,沒等我回神,已經被按進他的懷中了。
“好啦,好啦……”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他的動作,有這麼快?
肢體接觸前,我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舉動太過突然,誰都沒料到,大廳靜得出奇。我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俠客說:“今天你是壽星,想生氣就可以生氣。”
他的聲音擦過耳朵邊緣,很輕,卻很有力,不是那種強硬的力氣,但好像把我安撫住了。我點點頭,鼻尖蹭過他的脖頸,聞到了滑石粉的味道。
俠客會意松開了我。清澈的翠綠色眼睛模糊地映出了我的眼睛,一點火光晃進去。他咧開嘴笑,像松上融化的雪。
雖然我笑不出來,但不至于煩躁了。我擡起頭,看見瑪琪的擔憂,又掃過另兩人顯而易見的不虞。俠客說得對,今天我有權利生氣。實際上,我總是可以的。
我站起來,拉住瑪琪的手,告訴她我沒事,轉身就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