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盤踞着我心靈良久的事件,專門辟一章來談談,是不會多餘的。
我們的呼吸把被窩浸泡得熱氣騰騰,滞澀的血液重新流回我的手腳,沿途激出類似蟲豸啃咬的酥麻,或者刺痛。
“你要道歉,還怕被聽?”伊洛絲的眉毛皺了起來。
“不是。”我立刻否認。
“打架都不怕被聽見,道歉怎麼會怕。”再加以佐證。
總之,我怎麼也不可能承認,那一下單純是聽到俠客聲音的條件反射。
畢竟,我還沒明白生氣的對象是糾纏不休的俠客,還是莫名其妙就要迎上去的她。
說到這,更煩了。
看見我的時候她一臉陰鸷,掃到俠客卻春風化雨、瞬間融化?
朦朦胧胧的視野裡,伊洛絲的唇角揚了起來,然後眼睛也彎起來。
被這樣盯着,縱使我的腦子再不清醒,也生出了被什麼危險生物鎖定的知覺。
她的聲音緩慢又柔和:“你是要重新定義‘悄悄話’?”
情況不太妙。她今天似乎不吃這套。
這怎麼能怪我?
剛剛那是千鈞一發,誰會記得随口胡謅的借口?
我告誡自己,要是逃過這劫,絕不能再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了。起碼得保證同段對話裡使用的所有借口相輔相成,邏輯嚴謹。
不過還沒到認輸的時候,我得再想想。“悄悄話”是不是一詞多義?能不能做成什麼隐喻、什麼借喻、什麼引申?
“不是。”我咬了咬牙。求饒的話快跑到嘴邊了,蓦地靈光一閃,舌頭轉彎,“除了道歉,我還想說點别的。”
“嗯?”
說來奇怪,她那種眼神就像迎面而來的一陣狂風,把我的所有念頭都吹得一去不複返。
那會兒,我被清空了。
伊洛絲的眸光穿透了吐息的霧氣,漫射出細膩的金色塵埃,和被我碾成粉末的玻璃碎如出一轍。隻是再亮一點,也許因為更近一點。
“……你記得嗎?”我盯着她的眼睛,企圖以暴制暴,負負得正,“那時候,我們還在教堂的時候,你随手就把一塊石頭捏成了粉末。”
我看着她說:“現在我也可以。”
她的睫毛垂下來一點,眸光緩慢地聚攏到我臉上。
“欸……”我抛開了那個話題,又問她,“有一種腹部長着特化發光器的昆蟲。叫什麼名字的?”
她的眼皮再次低了。這時候看起來已經不兇了,大概是困了。
她的呼吸壓在我的眼皮上,以緻我也快要睜不開眼睛了。被窩裡的空氣不流通,我的思維越來越鈍重。
“……我們,先找回呼吸吧。”
打完招呼我就掀開了被子,露出我們的兩顆腦袋,看她被涼得縮了一下脖子,我順手幫她掖好,才重新把貌似毫無攻擊性的人捉進懷裡。
很軟,她很暖和。
不過……外面的空氣好涼,刺得我一下就醒了。
“趕緊說。”不知巧或不巧,她也醒了,開始兇我。
“……叫,螢火蟲。”在她明金色的眼睛裡,我找回了一點思路,緩慢地說,“它們的尾巴裡,有一種特殊的物質,可以發出光來。這種光并不是為了照亮黑暗,是為了尋找……”
我的嗓子在這裡一卡,“每一隻螢火蟲,都有自己特定的閃光模式。發出那麼一點點光芒,希望,能吸引……”
我想說下去的,可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她淺色的虹膜上,跟着散落的趣事,叙事,史詩,事實,化成一座流沙堆砌的高塔,在我注意到的時候,它已經開始勢不可當地飛速朝中心塌陷,形成了一個漏鬥狀的巨大空洞。
那個呆滞的影子底下,是什麼?
也許是個不斷盤旋的愚蠢問題。
“你為什麼要松手?”
“啊?”伊洛絲一愣,睫毛生動地跟着抖了抖,聲音很軟。她流露出這種口吻,催得我不得不講下去。
“晚上,你和俠客說完那段不通順的話,就把手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