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搶白道:“你說計劃有變,哪裡有變?”
她邊對鏡子擦臉,邊回答:“普索還是命大。我決定救他。斯提克既然這麼能等,就讓他再等等吧。”
按原定規劃,如果他們順利找到人證物證,塞勒和普索之間的交易就不成立了。普索極有可能倒勾,拉他下水也好,戴罪立功也罷。為免除後患,塞勒會在察覺異常後立刻截殺他。去了實權的普索,想殺他的何止七個八個,沒人會查。
此行本是前往五區和斯提克結盟,溝通泰姬的問題,确保權力平穩交接。
“救他?”霍爾問,“你知道了什麼?”
聯想到埋伏三區的三人,俠客問:“藥還有隐情?”
伊洛絲散了辮子,仰起臉晃了晃腦袋,長直的黑發柔順披散下來,她慢慢地拿手指梳:“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要他告訴我知道。藥液案疑點重重,加上厄莉剛剛和我講的——”
說到這,她擡眸對上鏡子裡霍爾的眼睛,“你看過塞勒的演講稿嗎?”
“沒有。”
“你該看看的,學學說話的藝術。”伊洛絲說着,一把合上擋光闆,于是也看不見霍爾的臉色了,黃澄澄的陽光不斷在她臉上流淌,“我研究他的時候看了。大緻分三點展開。首先,塞勒說我們都是受苦的人,處于同樣的困境中,一起緻力于修複我們的家園,後輩才能有光明的未來。”
她看着面前不潔散亂的道路:“接着,他暗示隻有一小部分人擁有真正的能力改造社會,比如隻有長老會才能支撐起保衛流星街的穹頂,否則一切隻會更糟糕。有極端實力的人才能擁有權力和傾斜的資源。”
“他宣傳了一些個例來收尾,通過奮鬥從工作區升遷的例子,極言努力工作的價值。”
霍爾聽完默了會,餘光掠過一旁始終注視窗外,看似心不在焉的灰發男子。
他淡然分析道:“塞勒淡化了結構化不平等,轉移了重點,強調證明自身價值不需要靠反抗。從而讓民衆更好地接受自己,接受社會,減少不滿。”
他平靜沉穩的聲音從後座傳來:“不錯的宣講,和今天有什麼關系?”
“你能問出這個問題,就是最大的關系。塞勒的話的确能讓大衆心裡舒坦點。”
伊洛絲似乎看膩了風景,她單手扶着椅肩,露出半張臉看他,“可是原初之種的訴求并不是進内區。他們反抗的是宿命,不管這宿命好壞。不是活不下去,他們有朋友也有家人,甚至大多資質在工作區算得上佼佼者。如果進了内區,佼佼者不過泯然衆人。”
“他們的痛點不是既存的制度,原初之種是要在制度的縫隙裡找到自己的活路,不是推翻,也不想重建。起碼厄莉很清楚,她就是喜歡刀尖舔血。”
俠客聽明白了,歪過頭,蹭了一下她的腦袋:“所以塞勒這一套并不适用。”
她嗯了一聲,伸手理好被蹭起來的頭發。俠客瞥見便笑起來。
霍爾的睫毛輕輕垂下。
他這張天生冷臉,一旦失去笑意就棱角畢現,眉尾,眼角,緊閉的唇,一瞬結霜。總之和雲眉纖柔,盈盈含笑的瑞亞完全相反。同樣冷峻的皮相,塞勒是氣度不凡,換作就變成不近人情,變成疏離。
師父說這形象不利他,要從心态改起。他這麼說,他就一直勉力,一直笑,一直忍,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伊洛絲說他笑得假。她那時候才多大?一點點大,他十一歲,她才八歲。
他又慌又懵地看她,伊洛絲拿手指揚起唇,一下松開,回彈成眼底的淡漠,給他演示他剛才的笑法。
哪有這麼拙劣?況且師父都說很不錯,從來沒誰說他笑得不對不好不真,就她一個。
她為什麼非要說?
他有什麼辦法,又不是他喜歡這樣。
怎麼偏偏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時興起就能入局打亂他的計劃,然後再拱手讓他,說其實什麼都不想要?
霍爾的思緒不知被她此時的話,還是神情,動作拉得渺遠。他處在這場思維風暴的中心,有點恍惚為什麼會坐在這,就像早上沒想明白為什麼接着她的電話就開始換衣服。這種霧蒙蒙的,有什麼東西搖搖欲墜,什麼東西呼之欲出的感覺,他厭惡至極。
不合理。他的第一反應很明确。伊洛絲能說出需要他,估計是山窮水盡了。他是有多想要她畫的餅,還是,想給她證明自己很有價值?
都不是。
他知道兩者看起來一樣狼狽,還是來了。
因為,他已經很強了,也不再是無依無靠孤身一人,理當有能力阻止不喜歡的“改變”。
她最好一直亮着,别滅吧。
霍爾側過頸,稍擡頭。晴藍的天一路掃進他眼裡,太适配,仿佛是眸光在動。
“但是原初之種的分裂,和塞勒有關?”他垮着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