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洛洛垂目看她,“我應該多好過?”
她眨了眨眼,視線轉去看前方的路,“……那個,三區,重新安排好了?”
他嗯了一聲,跟着回到正軌,“研究部門的态度,伯父轉達了嗎?你有什麼打算?”
伊洛絲微微點頭,帶着他繞進一條巷子,細述道:“不難辦。他們怕擔責任,就分散責任;不相信我,就建立信任。可以提高公衆參與,征求讨論,增加透明度,再建立一個咨詢委員會,負責項目的建議,評估。相關細則我再拟吧,不着急。”
她補充,“藥監局的聯合實驗室在火力全開地研究疫情特效藥,那比較急。”
他雖然在聽,心思飄得挺遠。她臉上本來有點肉,這才幾天,顴骨輪廓好像變了。他的腦袋低下去,想看清楚點,“怎麼會病的呢?”
“………”伊洛絲越來越覺得丢臉。
本來沒什麼,發燒就是在變好了,說不準自己躺個兩天就好全了,怎麼消失了一天,人人都以為她剛死裡逃生,一副可憐她的樣子。
尤其從這家夥嘴裡說出來,更難聽了。
見她一臉局促得不說話,庫洛洛還想補充兩句,頭卻被一把推開。
“到了。”伊洛絲站定。
袅袅蒸汽和香味從挂着小招牌的門口飄出,像是召喚。今天實在冷,她隻想吃點熱騰騰的東西。
譬如拉面。
店内人聲鼎沸,和碗筷交響調和成讓人食指大動的旋律。庫洛洛隐約看見兩位戴頭巾的師傅在案前忙碌。他牽過她的手,掀開木門上挂着的布簾,在蕩漾開的幾聲“歡迎光臨”中走了進去。
她和櫃台後熟悉的老闆擺擺手打招呼。庫洛洛注意到,也笑着朝他點頭,算作招呼。他挑選座位的方式和她不同。
伊洛絲望了一眼窗邊,什麼也沒說,跟着他徑直朝裡去。
庫洛洛找到角落的桌子。兩面貼牆,另一邊是人群,他坐在臨牆砌的座位上。
她拉開木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輕車熟路地取過一張菜單,一項項勾選出她亘久未變的組合——牛腩,少鹽,硬面,加一顆溏心蛋。
他注視着她嘴角挂起的一點代表滿意的弧度,也勾起唇,低頭斟酌口味分類。慢條斯理地劃好叉燒,微辣,适中鹹度,軟面,和她的那份一起遞去櫃台。
她的臉在店内的熱氣中微微泛紅。庫洛洛忽然意識到一件荒誕的事,不提他的不請自來,這好像是他們倆的第一次約會。
帶着目的性的約會,他這兩年零零散散,經曆了不少。正經的,開天辟地頭一回。
那麼她呢?
他沒再想下去,先打破沉默,“你更喜歡正對玻璃窗那一排?”
“嗯。不巧滿了呀。”伊洛絲的左掌心托着腦袋,眼裡含笑,看他,“用餐的時候,可以看天上的飛鳥,路上的行人。不時會有小事發生。譬如誰摔倒了,誰在緩步的人群中你追我趕,誰和誰在擁抱親吻,打鬧争吵,和眼前放台電視機一個效果。”
“那麼你呢?”她問,“更喜歡角落?”
庫洛洛擡手,把她側頰被風吹亂的頭發理到耳後,一手屈着放在桌上,微微前傾身子,“可能是職業病。”
“信息是最重要的。這裡可以看到餐廳的一切,看到人們進出,閑談的表情和動作,周圍發生的所有變化。作為視覺死角,任何掃來的視線都會顯得刻意,很好辨别。此外,牆壁的夾角抹去了兩個偷襲空間。某種意義上,這能讓人更好地專注面前的食物,‘進可攻,退可守’。”
“不同角度的觀察呢。”伊洛絲評價道。
她聽見漸近的腳步聲,于是取過兩雙筷子,遞給他一雙。筷子尖抵着頰,輕輕戳出一個肉窩,靜悄悄地等待。
沒多久,沉甸甸的兩個碗“哒”地被端上餐桌,她的眼睛一下亮起來。香氣撲鼻,熱氣蒸騰,熏得她的面龐更紅了。
她還記得先和熱情的老闆娘道謝,然後像所有不愉快都能抛在腦後那樣,開心地對庫洛洛說,“我開動啦。”
他深黑的眼瞳融進暖色的光,仿佛咕啾咕啾吃着美食的人是自己一樣,滿足地笑得毫無頭腦。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