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洛洛很有分寸，照辦了。昏暗的光線下，他眸中閃爍着比剛剛更明顯的亮光，像一瞬間卸下了臃腫的冬衣，整個人都松快了。

他随意地拾起一塊放在旁邊小桌上的淡藍色石頭。透明的光影折射在他頰上，随他的轉動變幻。

“我們先來聊聊它。龍神給了你收集它——怪物力量之源的指示，這是個有報酬的任務，可報酬出現的時機相當矛盾。”

伊洛絲點了點頭，“我們被龍誘導進金字塔、強行塞入這裡、沒有擊敗怪物的那天引發了時空回溯……一切都說明祂有辦法迫使我們替祂解決問題，沒必要提供報酬。”

“自從拿到了第一塊石頭，即使中途休息了兩個月，時空也沒有出現異常。祂好像十分寬容。”庫洛洛笑了起來，“如果我說族人所知的龍神脾氣暴躁……”

她的瞳孔微微一放。

“……所有矛盾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祂進入過你的夢境，夢和潛意識緊密相連，祂是不是也探索了你的記憶？”他擡起頭，“教堂的尖頂和金字塔頂端何其相似……”

伊洛絲打斷了他：“祂為什麼一開始就要進入我的夢境，而不是你的、别人的？”

“你撿了一隻神秘的貓，我想，是它挑中了你。”

庫洛洛接着說了下去，“我猜測，六區不知凡幾的生靈、亡魂，存在于這些場景中的苦難刺激到了龍。無論那隻貓以怎樣的标準挑中的你，看完你的記憶，龍神便能确定，你是天選之人。”

她腦中若有若無地傳來了拼圖補全的咔哒一聲，“天空之主和……大地之王。”

……

“……這裡是法老的墓穴，也是龍神的囚籠。”

金字塔内，奇異的永不會短下去的火光，恰到好處地填充了石壁上字符的凹槽，開啟了被數百年的歲月塵封的一切秘密。

俠客額邊的發黏了一層細汗，是過度專注的緣故，他的呼吸不斷吹拂開壁上的灰塵。

沒有日月，無法分辨時間過了多久，一天？兩天？

推理到這裡，他看向瑪琪，眼瞳裡迸發出了噴泉似的四散的光，四肢直顫，看起來幾乎和火苗一樣亢奮。

“囚籠？”瑪琪問。

“是，就像我剛剛講的。”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緩好了很多，“最偉大的法老，拉美西斯，為了臣民的福祉，企圖利用某種法術再次延長自己的壽命，儀式失敗了，反而召喚出了異世的存在。”

俠客的目光移向正中心那樽塗了金漆、光鮮得仿佛從未遭受時光侵蝕的巨型棺椁，“那時候，三百多年前，龍神也不過是……幼态。據說，祂被拉美西斯強大的精神力吸引，他們惺惺相惜。龍認為，降臨在這裡意味着守護古東冬多族是祂的使命。”

瑪琪愣了半刻，“祂聽起來……”好像過分單純。

俠客能明白她說不出的半截話，“在這些記載中，龍享有天空，為什麼現在被困于大地？真的和族中流傳的一樣，為了陪伴拉美西斯的遺骸？”

他頓了頓，“我想，是因為祂太過強大，又太過長壽，遠遠超過了人類能觸碰的領域。拉美西斯始終是個人，不是精神純淨的神明。他為了部族殚精竭慮，總不憚用人類最擅長的惡意來揣測神明，怕祂離開、怕祂暴起，而他就快死了，必然是他使用了某種辦法，犧牲了什麼，來哄騙、禁锢了龍神。當祂終于明白的時候，已經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掙脫了。”

瑪琪的視線緩緩從棺椁落回俠客臉上，唇瓣剛剛張開，右上方忽然傳來了一聲轟響。

是龍所在的方向。

兩人瞬間睜大了眼睛，同時奔離了主墓室，往那裡沖去。

……

壓下了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欲，伊洛絲還是緊蹙着眉，她腦中紊亂一片，角角落落裡藏了飛速過場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和畫面。直到手指顫動了一下，再次捏住了斷裂的發帶上粗糙的蕾絲，知覺才戰勝了幻覺。

對，是她扯斷的。

她感覺自己正被牢牢護着，腦袋按在對方懷裡，腰背也被緊緊抱住。

下一秒，伊洛絲回想起了淩亂的場景——地窖裡的怪物被哄了出來。

他們沒猜錯，封鎖的地下室是最深切的陰霾。神的目的就是尋回力量，沖破桎梏。

那些石頭，是完成淨化的精神力。

大地之王的背叛、族人的誤解，與懸浮于棄嬰區上空的情感互相沖擊，投影出了種種怪物。怪物逐個消失，龍神的精神愈發澄澈，這便是祂的力量之源。

随着最後一塊藍石頭的出現，一股恐怖的幾乎要把她折疊起來的吸力瞬間襲卷了她，和庫洛洛。

庫洛洛……

伊洛絲蓦地睜開了眼睛，仰離了他的胸膛。一片昏朦中，她以這樣躺倒在地的姿勢與他四目相會，再才觸電般轉過頭，迎上終于感受到的數道視線。

爸爸，爸爸趕來了。

在他身後，她看見了……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