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喜後退了半步,望着面前這個神色哀傷的女人,仍覺得難以置信——都到這個時候了,她想的居然還是這些。
她掙脫開母親的手,“等結果出來再說吧,您先休息,我出去透口氣。”
醫院走廊裡永遠回蕩着此起彼伏的哭喊與争執。何喜穿過消毒水彌漫的過道,拐過三個轉角,終于在急診樓後側找到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她緩緩蹲下身,将臉埋進環抱的雙膝之間,卻在這時聽見身旁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笑。
随後她聽見那人說:“這花開的可真美。”
何喜擡頭,是葉堃。
難道這一路他都跟着她?
“不開心嗎?”葉堃松了一口氣,他以為他會看見紅着眼圈的何喜,那可太糟糕,雖說他結過婚,可他的前妻是個很知性很體貼的女人,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哄女人,更何況面對這個比他小上這麼多的女孩。
還好,面前的女孩雖然一臉沮喪,卻沒有哭。
葉堃笑着道:“這兒可不是散心的好地方。”
何喜這才注意到,盛放的薔薇花叢後,幾個黃色警示牌若隐若現。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正推着密封箱從側門進出,金屬輪子碾過地面時嗡嗡作響,原來她竟走到了醫療垃圾轉運通道附近。
“你什麼時候來的?”
“正巧路過。就想來看看,沒想到剛進醫院就看見你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便跟了過來。”葉堃伸出手,“我拉你起來。”
何喜自暴自棄地坐在花壇邊的石階上:“這地方真不錯,我要再待一會兒。”
她不也是垃圾嗎?被父母抛棄的垃圾。這個念頭像根生鏽的釘子,突然紮進腦海。她想起幾年前那部大火的電視劇,女主角在職場上雷厲風行,可一見到父母就變成歇斯底裡的瘋子。
當時網絡上掀起關于“原生家庭創傷”的讨論。當時她和王奕歡正是情濃,拿着手機對那些言論嗤之以鼻,以為自己早已痊愈。
王奕歡拿那雙憂郁的眼瞅她,輕輕吻上她的眼。
如今才明白,原生家庭的傷痛就像哮喘。平時與常人無異,可一旦觸及過敏原,就會窒息般痛苦,藥物隻能緩解,卻無法治愈。
葉堃看着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如果何喜是一朵花,那麼這朵花正在枯萎,他默默坐到她身旁:“看來你确實不喜歡海城。”
何喜搖搖頭,指尖輕撫盛放的薔薇:“談不上喜不喜歡。我大半人生都在這裡度過,隻是……開心的日子确實不多。”
“走吧,請你吃冰淇淋。”
何喜終于笑了:“你這是把我當兒子哄嗎?”她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我從不吃涼的。”
葉堃跟上前:“女孩子不都愛吃這個?”
這個結論他是怎麼得出來的,估計是他那個已故的太太喜歡吧。何喜想了想說:“那就當我是個例外吧。”她擺擺手,“得回去照顧我媽了。你……找我有事?”
“沒什麼事,隻是趁着你在海城的日子,在你面前多刷刷臉,晚上一起吃飯?”
和葉堃出去吃飯總好過在醫院被李萍洗腦,再說,和葉堃走近這事不是李萍希望的嗎?
何喜道:“好啊,晚上見。”說着便大步朝前走。
葉堃站在原地,望着何喜離去的背影。她又變回那個生機勃勃的小花了,如果不是剛剛見過她的沮喪,葉堃簡直不敢相信現在那麼腳步輕快的背影是何喜。
這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何喜的場景——她也是這樣,前一秒還紅着眼眶,下一秒就能露出得體的微笑。像一株在風雨中搖擺卻始終不肯倒下的向日葵,那種倔強的美麗讓人移不開眼。
病房裡,李萍顯然調整好了情緒,語氣溫柔得像個等待孩子放學的母親:“剛才去哪了?”
這種曾經夢寐以求的關懷,如今隻讓何喜心底發涼。她太清楚,這份溫柔背後藏着什麼。
“遇到葉堃,約了晚飯。”果然,李萍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護士送來檢查注意事項卡:“明天上午十點,五樓。”
何喜點頭道謝,卻見護士收走了沙發上的毯子。
何喜就像是冬日突然被人淋下一盆冰水,徹骨的寒。原來,這一點點的溫暖竟也不是她母親給予的。
“昨天下午查房看你睡在這兒,怕你着涼。”護士輕聲說,“要照顧好自己,家屬可不能比病人先倒下。”
何喜扯出一抹笑容,對這個年輕的護士表示感謝。
晚上,李萍執意要何喜去接吳飛。何喜明白,母親是想借此培養她和弟弟的感情。這對李萍而言無可厚非,對她卻太過殘忍。
如果她對吳飛不這麼用心,何喜還能在心裡寬慰自己,說李萍是個事業腦。
可事實并不是這樣,吳飛打一個噴嚏她會擔心的不行,給他拿口罩給他量體溫,可她在沙發上躺一下午,竟還是個陌生人給她蓋毯子,她也會勸自己,幹什麼要跟一個小孩子做比較。可如果她在西城,看不見眼前這一切,她可以不計較。
偏偏李萍還要讓她留在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