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們簽的那份股權轉讓合同,還沒正式生效吧?”
李萍眼神平靜:“這麼大的公司,這種事當然要走流程。”
“不必了。”何喜直視母親的眼睛,“無論如何,我都很感激您把我帶到這個世界。現在我能兩全其美,不是很好嗎?”
李萍冷笑一聲:“我真是小看你了。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劃清界限,以後就認那個女人當媽?”
“我從沒這樣想過。”
“我給你安排的這條路有什麼不好?“
“真的好嗎?”何喜聲音微微發顫,“和一個心裡始終裝着别人的人生活,真的好嗎?要不要我現在就去問問吳叔叔?”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何喜左臉上。
奇怪的是,她似乎早有預料。這一巴掌,從她這次回來就該挨的。她們能維持這麼久的平靜,已經是奇迹了。
争吵聲引來了吳遠輝和吳飛。吳飛一臉幸災樂禍,而吳遠輝看到低着頭的何喜和李萍顫抖的手,先是安撫了李萍,又拿來冰塊為何喜敷臉。
吳遠輝坐在一旁,心情複雜。對這個繼女,他一直不知如何是好。
當年他被李萍的果斷幹練所吸引,而李萍也很坦誠地告訴他自己有一段失敗的婚姻和一個女兒。她承諾這孩子不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任何波瀾。
事實證明,何喜确實從未打擾過他們的生活。李萍足夠決絕,就像徹底忘記了前一段婚姻,再未提起。
當吳遠輝主動提出想見見那孩子時,他才确信李萍是真的想要割舍過去——因為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聯系何喜。
吳遠輝記得,那是周三的晚上,他和李萍把車停在小區門口,遠遠瞧見女孩穿着煤城縣中的紅色校服,背着鼓鼓的書包,手上拎着個大塑料袋,綠油油的小蔥漏在外頭,她低着頭慢吞吞地走向一棟居民樓。
她太瘦了,吳遠輝想,若不是背着那麼多東西,恐怕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
他按響喇叭,周圍人都擡頭張望,唯獨何喜充耳不聞。直到李萍下車喊了她的名字,她才轉過身來,靜靜打量着母親和這個陌生男人。
“上樓坐會兒吧。”見李萍猶豫,她又補充道:“我一個人住。”
吳遠輝想幫她拎,何喜避過,“我拿的動。”
這棟樓是李萍和何志剛結婚第三年買的,如今已顯破敗。樓道堆滿雜物,酸菜缸、自行車、廢紙殼……本就不寬的樓道更加逼仄,何喜在前,而後是李萍,最後是吳遠輝。
上到四樓,何喜在西邊那扇門前停下,反手從書包最外側的小兜裡摸鑰匙。
這層有三戶人家,另兩家都換了新門,隻有何喜家還是老式鐵門,上面貼滿開鎖廣告。鐵門外開,裡面還有一扇内開的木門。
六十多平的兩室一廳幾乎一覽無餘。吳遠輝的第一感覺是空——客廳隻有一張沙發,門口挂着幾件外套,牆上有許多釘子留下的痕迹。
何喜放下書包去燒水。李萍推開主卧門,看見床上散落的被子和幾件睡衣;另一間則成了雜物間。
何喜把茶水放在茶幾上,而後把塑料袋裡的東西一一歸位,她包着棵包菜問:“你們要在這吃飯嗎?”
吳遠輝提議:“要不,出去吃吧?”
何喜搖頭:“不了,吃完還要寫作業。”
吳遠輝看了看李萍,站起身道:“那我幫你。”
何喜仍是拒絕:“我可以。”
廚房很小,确實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這天晚上,何喜掌勺,做了包菜炒肉加一盆白米飯。
油放得太少,肉片炒得焦糊,包菜過于軟爛。若是平常,吳遠輝對這種賣相的菜看都不會看一眼。
可眼前這個過分安靜的女孩,在别人家還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年紀,卻已經學會獨自生活。吳遠輝心頭一軟,突然開口道:“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生活?”
那一刻,李萍臉色驟變。而何喜隻是平靜地拒絕:“不了,吳叔叔。”
那次見面,何喜給吳遠輝留下的印象是安靜、沉悶、成熟。
吳遠輝看着正在敷臉的何喜,欲言又止:“你媽媽……”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繼續。對何喜而言,李萍确實從未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如今卻對她諸多要求。
何喜擡起頭,将頭發攏到耳後:“這幾天,謝謝您了,吳叔叔。”她拿起桌上的項目書,“劉牧跟我合作多年,信得過。”
吳遠輝的目光落在何喜臉上——那道紅腫的掌痕在她瓷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可她的眼神卻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連睫毛都沒顫動半分。他這才驚覺,從争執開始到現在,何喜竟連眼眶都沒紅一下。
他早該想到的——當年那個未成年的小姑娘都敢幹脆利落地拒絕他,更何況如今的何喜?隻是這幾次見面,她收斂了往日的鋒芒,讓他險些忘了,這副溫順表象下藏着的,依然是那個倔強不屈的靈魂。
何喜從客卧拿了自己的包,又輕輕叩響李萍的房門:“媽,您多保重身體,我走了。”
“小喜,要去哪兒?”吳遠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