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臉凍得通紅的雲銜,池溫抒氣得火冒三丈,狠狠數落了雲霄一通,還不準他吃晚飯。
雲銜邊喝着姜湯邊看雲霄的笑話,他知道娘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會真的狠心不讓爹吃飯的。
泡澡的時候,由于出糗了不好意思,雲銜便将池溫抒攆走了。
看着摘下來的平安符,池溫抒提醒雲銜泡好澡後記得戴上,還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
可他怎麼就忘了呢?
他坐在床上,一時興起,把平安符挂到了娘送給他的老虎布偶身上,像娘教訓爹一樣教訓着小老虎,教訓着教訓着,他就抱着布偶睡着了。
結果翌日,他醒來時已天色大亮,心中猛然一驚——昨日已和鶴也約好要趁早前往據梧書院補習功課,他怎麼可以遲到?
慌忙地穿好衣服。
慌忙地穿好鞋子。
慌忙地,忘記了。
……
雲銜躺在岸邊,流水裹着月色的漣漪,淙淙聲中,沖刷着他的回憶。
他想爹娘了。
他想再和爹一起冬狩,一起去田地裡抓青蛙,一起背着娘偷偷找酒喝。
他想再被娘摸摸頭,和娘一起烤土豆和地瓜,窩在娘的懷裡看煙火。
“不……不能想……”
雲銜猛地一閉眼睛,使勁晃着頭,試圖把這些想法從腦袋中晃出去。
他在地上翻滾着,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直到整個人已經累得無法呼吸。
平靜下來之後,他緩緩睜眼看着夜空,星光閃閃,耳邊仿佛響起了鶴也的聲音。
“我很怕黑,但是星空很美,我很喜歡。”
“哈哈,别怕,我陪你,以後我都陪你。”
“我都陪你……”
兩重時空的對話重疊,雲銜的鼻頭瞬間又酸澀了,他使勁揉着鼻子,一圈又一圈,終于把噙在眼裡的淚水憋了回去。
他才不要哭,哭了就停不下來了,像山一樣,一重一重,連成青浪,望斷殘陽。
他甯願被打,打得苟延殘喘,流血也比流淚要讓他愉悅得多。
“呼……”
一想到受人欺淩的日子,雲銜的感官就敏銳起來,他們嬉笑怒罵的醜惡嘴臉,還有自己拼命留下一口氣的狼狽身影,讓他仿佛此刻就墜入噩夢之中。
在風鳴,那些見不到光的地方,他竟不知道有這麼多窮兇極惡之人。
他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裝瞎子,頭發也剪短了,身上總是糊着許多泥巴,唯獨那雙手是幹淨的,用來幫人做事。
有時遇到些好心人家,不僅給他飯吃,還會收留他幾晚,甚至在離開前給他塞上幾枚銅錢;可若是遇人不淑,即便是餓着肚子做了一天的活兒,也隻會被一腳踹出去,連塊涼饅頭渣都沒有。
他被人用最難聽的話臭罵過,最惡心的言語侮辱過,也被用最狠毒的巫文詛咒過,甚至被一群涉世不深的同齡人抓起來,當着他的面,用針猛紮貼了他模樣的小人,來測試厭勝術究竟是真是假。
在風鳴躲藏的時間也有了大半年,上到七旬老者,下到總角一群,人性的惡水,他淌過了,在這個從未見過的污濁世界裡,艱難求生。
老人總是心生憐憫嗎?不,披着羊皮的狼往往更加饑餓。
小孩難道就天性善良嗎?不,有一些人天生就是惡鬼。
更不用說,那些身強體壯的青年了,他們能做得更多,折磨起人來,手段就更花哨。
最近的一次應該是浸豬籠吧?雲銜記得,那是懲罰通奸或是犯了嚴重道德罪行之人的私刑。
和他一起被浸豬籠的是一個新娘子,聽岸上的人笑談,新娘子結婚前一天和新郎官的弟弟睡到了一起,新婚之夜發現她不是處子之身,然後便被處以此刑。
新娘子哭得凄慘,江水都為之顫抖,可她一抹紅唇終究抵不過萬張碎嘴,就這樣張着嘴,哭喊着,哀嚎着,辯解着,緘默無聲。
他是被一群好事的小孩抓住的,因為他們覺得浸豬籠很有趣,便拿他做試驗了。
他隻是路過,恰巧,就這樣成了祭品。
他的手腳被綁了石頭的繩子捆住,和那個新娘子一樣,無聲無息地被丢了下去。
他水性很好,卻還是很快嗆了水,肺裡傳來了強烈的撕裂感和灼燒感,整個腦袋如同要爆炸般令他發狂。
可他腦海中始終存在一個不肯放棄的信念,那就是求生。
不知是人群散了還是他的意識模糊了,他感覺到周圍的聲音小了,便用最快的速度解開繩子,迅速浮出水面。
幸好,他們打繩結的本事不到家,用的籠子也不大結實,可嗆水的感覺實在不妙,雲銜咳得雙目充血,頭暈目眩,還未站起來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