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衆人反應過來之時,身子已經動不了了。
就在剛才,雲銜和鶴也之間爆發了激烈的争吵,滾滾煙塵之中,雲銜劍指鶴也,他的雙目被妖氣覆蓋,看上去就是兩個漆黑的窟窿,斷掉的那條胳膊已經長了回來,卻隐隐透着一股詭異的邪氣。
“我再說一遍,殺了我,你猶豫一秒,我就殺一個那邊的人。”雲銜的聲音低沉沙啞,如烏鴉啼血。
“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讓你傷害他們。”鶴也緊握靈絕,将所有靈力彙于扇中,轉身決然一擲。
靈絕于空中徐徐展開,兩隻水墨繪就的靈鶴一上一下,在隐龍等人的上空盤旋,每扇動一次羽翼,便落下一層靈力,将他們與二人隔離開來。
而此刻的鶴也,一頭青絲全然化白,連眉毛與睫毛也褪了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還如從前般光亮,如大雪下挺拔的青松,總會固執地奪走第一眼。
“你……你獻祭了壽元?!”雲銜手中的劍掉落在地,揪着鶴也的領子就給了他一拳,“你瘋了!!!”
鶴也被打得腦袋發懵,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一咬牙,回頭吼道:“我沒瘋!”
“你沒瘋你獻祭壽元?!你沒瘋你一心求死?!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為了你拼命吸收妖力,你卻将壽元盡數散去!你拿我當什麼?你拿我當什麼……”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打在雲銜臉上,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芒,心中妖念洶湧翻滾,旋即被蠻橫地壓了下去。
“該冷靜的是你!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鶴也的手發着抖,可說出來的話堅定不移。
“我冷靜?我冷靜?哈哈哈哈哈……鶴也,别傻了,别用你那套癡情的說辭來束縛我,我現在是妖,萬妖之首,留我一條命,你們都得死,别指望我會因為曾經的情分而手下留情,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最後幾句話,雲銜說得很重,像是一條被狠狠拍在砧闆上的魚,無能為力。
“不管你是妖還是人,你都是雲銜,也隻是雲銜,六年前如此,今日亦然。”鶴也擡頭望着天空,一片雪花飄到眼中,涼涼的,他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時至今日我才确定,我根本就不适合做宗主,做不到公正無私,也做不到放手不管,我的私心簡直大得可怕,一旦那個人站到了衆生的對立面,即使站在高處,我也會奮不顧身地跑向他。”
“你……”雲銜的瞳孔抖動着,竟依稀可見一絲清氣。
“最後的最後,你肯定會失控,對吧?然後……殺掉我。”鶴也朝雲銜走去,白發飄動,似月似雪,“我想給父親他們多拖一點時間,所以……對不起,雲銜,我把這個難題交給了你。我做不到親手殺你,那便由你來殺了我吧。”
“說什麼……”
雲銜身子一顫,緩緩看向胸前的鶴也,兩行清淚流下,妖氣如同遇到聖水,被驅散了大半。
“雲銜,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就是我曾去找過墨殃,向他打聽了你在風鳴流浪的事情。”鶴也的雙臂越摟越緊,睫毛根根掉落,“早知你離我那麼近,離我那麼近……”
“我就知道那小子的嘴不緊。”雲銜苦笑一聲。
鶴也的眼睛微微睜大,這樣溫柔的話,他已經許久沒聽過了。
明明才過去幾天時間,可卻恍如隔世,原是情至深處,彼之一言一語,皆如弦上之音,縱是語氣詞若有若無的變化,也會令人輾轉難眠。
“算是我威逼利誘的。”鶴也又湊近了些,将雲銜抱得更緊。
雲銜嘴角微微顫動,他真想抱住鶴也,最後再狠狠地抱上一抱,然後就這樣死去,可就在這時,他的心髒忽被巨力所攫,急劇收縮,繼而又是一下,如此循環不停。
“雲銜?”
鶴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緊接着便被用力推了出去。
雲銜連連後退好幾步,緊緊捂着自己的一隻眼睛,另一隻眼中積聚起濁濁惡氣,漩渦般填滿眼眶,他的背後妖氣騰升,腳底萬鬼哀鳴,俨然已經到了不可控制的邊緣。
他感受到了四方彙聚而來的死亡之力,還有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禁忌之力,這股力量令他血液翻滾、血管膨脹,怪異的快感充斥他的全身。
他要鮮血。
他要殺戮。
他要稱王。
他的腦海現出一片生靈塗炭——那是屬于他的帝國。
歡愉!
肆意的歡愉!
死亡與恐懼,輪回與歸途,他在深淵中看到永恒,肉身被埋葬,靈魂卻通往自由。
歡愉!
無盡的歡愉!
然而,這股快意戛然而止,雲銜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旋即惱羞成怒,體内的妖氣爆瀉而出,鮮血吐了鶴也滿身。
即便有靈絕保護,衆人還是被這股妖氣重傷,一時間難以調動靈力,個個面色痛苦地跪倒在地。
“雲銜!”
雲銜重重推開鶴也的手,後者本就望秋先零,又因靈鶴受傷,身子受到反噬,所以根本就站不穩,一個踉跄便摔倒了。
這聲音吸引了雲銜的注意力,像是附身的鬼怪被抽離出去,雲銜的意識短暫恢複,剛一睜眼就猛地打了個顫栗。
他從未感受過這般強大的力量,強大到令他惶恐,因為這股力量至高無上,實在可以令人為所欲為,誘惑着你不惜忘記一切、放棄一切。
可怕。
太可怕了。
他不能這樣,他不要這樣,至少,他想在清醒的時候死掉。
雲銜長長呵出一口氣,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顆猛烈跳動的心髒安靜一些。
也就在這時,遠處突然竄出一個人影,繞過鶴也,直奔雲銜而去。
然而,她實在挑錯了時機,甚至,殺錯了人。
“撲通”一聲,葉朗捂着腹部跪了下去。
雲銜呆呆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一連串的問題讓他腦中升起霧氣。
許櫻要殺他?為什麼?她不是鶴也的手下嗎?是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又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動手?
葉朗救了他?可為什麼?他不是刺過他一劍嗎?是巧合還是出于本意?難道是準備再殺他一次?他做到了嗎?
雲銜歪了下腦袋,鶴也的喊叫聲再次将他喚醒。
他低頭看了一眼,倒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葉朗,他的腹部血紅一片,毒素蔓延全身,進氣多出氣少,已是大限将至了。
“早就……早就看你不對勁……果然……果然心裡有鬼……”葉朗勉強地扯出一絲微笑,卻沒有去看雲銜,“雲……雲銜……對不起……我……我不配做你的兄弟……但是……但是……就當讓我贖罪吧……”
贖罪?
葉朗是替他死的。
他明明要殺他……
到底……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葉朗,你别說話,我馬上替你醫治。”鶴也雙手壓在葉朗的腹部,靈氣渡去的瞬間,被一股強力排斥在外。
葉朗搖了搖頭,氣若遊絲:“不用浪費了……鶴……鶴也……我……對不起你們……替我……照顧好……長姐……還……還……”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