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朗的手滑落在地,他走得并不安詳,死不瞑目。
鶴也心中,恰似亂麻,千頭萬緒無從理。
他感到窒息,仿佛死的不是葉朗,而是他,就算不死,也是命懸一線,堪堪吊着一口氣罷了。
在鶴也幫葉朗合眼的刹那,雲銜徹底閉上了口,他的疑問再也沒有人可以解答了。
這是第二次了。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啊,可許櫻強行突破限制,隻為了殺他,葉朗亦是如此,但是為了救他。
念及此,雲銜殺心驟起。
他一把掐住許櫻的脖子,将她拽至身前,誰知後者竟沒有絲毫反抗,蒼白的臉上現出解脫的神情。
“沒能殺掉我,你不後悔?”雲銜冷聲問道。
許櫻苦笑了一下,倒是真情流露。
“後悔……後悔投胎到了許家。”
雲銜微微蹙眉,關于許家,兩人閑聊時,鶴也曾給他講過一些,不過值得在意隻有一點,那便是“銜環結草,以報恩德”這條家規。
之所以能讓雲銜記憶深刻,是因為這條家規獨具無羁之特,隻要你對許家有恩,不管是殺人還是放火,他們都會無條件地幫你完成,但恩情還清後,彼此再無瓜葛,若是還想打感情牌,糾纏他們幫你做事,那你就是找死。
“葉弘當年于我父親有恩,身為許家的女兒,我必須要替他做事,而且……”許櫻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将下面的話說出來。
她想說的是,除了家規的原因,還有一點,是葉弘拿她的女兒威脅她。
他在許葡萄的體内種了蠱。
但是,事已至此,她不想因此博得同情,她該死。
“所以,你就是那個襲擊我的傀儡師?”雲銜忽然想到了些陳舊之事,不過就算現在想明白,也沒有什麼價值了。
“是。”許櫻承認得很痛快。
鶴也眸光閃爍,怪不得,當時她借口抱病,未能參加鶴嬅的婚宴,原來是使用了傀儡術,身子尚未恢複。
然而,令許櫻想不到的是,雲銜竟然放了她。
許櫻茫然地看着雲銜:“你不殺我?”
“不殺你,不代表你應該活着。”雲銜的目光落到葉朗的屍體上,煩躁地别過頭去,“該殺你的人應是葉朗。”
許櫻怔愣一瞬,目露釋然,說了一句“我知道了”,随後撿起匕首,一個人朝山下走去。
雲銜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算不是替葉朗報仇,許櫻幫着葉弘,三番兩次欲取他性命,他也合該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可他偏偏下不去手。
但鶴也了解雲銜,許葡萄還小,他不想讓她遭受喪母之痛,至少不是通過他的手造成的。
可雲銜自己卻走進了死胡同,越想越混亂,越想越氣惱,以至于妖性大發,竟拿隐龍他們洩憤。
不過輕輕一招手,妖氣縱橫,編織為籠,将衆人圍困其中,遠遠望去,好像一個又一個的繭。
他們的雙手被吊了起來,不僅動彈不得,連話也說不出,纏繞在手腕上的黑線同鶴也的銀線如出一轍,可卻是為了折磨他們而創造出來的,根根如同餓瘋了的水蛭,殘暴地吸食着他們的血液。
靈絕的光芒逐漸黯淡,兩隻靈鶴傷痕累累,卻依舊頑強地與妖氣抗衡。
鶴也臉上肉眼可見地現出衰老的痕迹,雙手布滿皺紋,癱倒在地。
不知為何,這種随意操縱别人生死的事讓雲銜格外暢快。
或許他應該讓他們換個姿勢,畢竟連頭都沒低下,怎麼算是臣服呢?
雲銜嘴角一勾,尖長的手指在幾人的面前劃過,定在喬樾身上。
“很有殺氣的表情。”
“嘭”!
黑氣從喬樾口中灌入,于腦中炸開,供養一樹枯枝紅梅。
雲銜腹部收緊,肩頭聳動,一陣怪笑從他緊抿的唇間溢出,愈發癡迷,愈發張狂。
鶴也緊閉雙目,用盡最後靈力護住了喬樾的魂魄,猛咳出一灘血。
雲銜似玩膩了,轉過身,心髒猛地抽疼。
他确信自己沒有聽錯,他石化的心碎了。
好疼。
好難受。
呼吸好困難。
這種感覺他不想要。
他還是他嗎?
是他嗎?
是嗎?
好像控制眼睛的是一個他,控制嘴巴的是另一個他,控制身體的是一個他,控制魂魄的又是另一個他。
“雲銜……”
鶴也?
不,他不能答應了。
他不是雲銜。
狂風驟起,裹挾着濃郁到近乎實質的妖氣,在天地間瘋狂翻滾,雲銜的身後,風雲劇變,鬼哭神嚎之中,一片陰森至極的天上宮阙緩緩浮現。
那宮阙大門緊閉,檐角挂滿成串的頭顱,白骨堆砌的牆面上,嬰靈笑臉若隐若現。
雲銜微微揚頭,擡手之際,狂風更加猛烈地刮起,黑霧瘋狂旋轉,一個個喪魂落魄的人從黑霧中被強行拽出,他們的身體在空中顫抖着,嘴裡發出絕望的驚叫,卻絲毫沒有反抗之力。
鶴也一眼便看到了軒軒,後者見到他,眼睛驟然亮起,在黑霧之中顯得異常另類。
他掙紮地喊着:“大師父……二……”
可連話都未說完,這一千人就全部崩解為血雨,破天而下,水淹鶴也。
血滴啊,映着他空洞無助的臉。
落在雲銜手裡,化作一把彎刀。
“鶴也,這一千人是薄禮,下一次,就是兩千,再下一次,三千,直至太初,煙斷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