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為了公司。”
聽到關門聲,華成岚放下平闆,閉眼仰靠在椅子上。
上大學的華成岚和小叔華立為一起,籌建了遊京文化,完全獨立于清源集團。待公司正常運轉後,他去了首爾,開展韓國業務——在韓國出道發展的中國藝人的經紀工作。
去年年底,華立為建議華成岚回國,總攬遊京文化國内外業務。
郭曼如對華家的了解,僅限于此,并不比公司裡其他員工多多少。華成岚不想提,不想說。
那天金梁到機場接他,兩人一起吃串喝酒。
“你和郭曼如一起住了嗎?”
“沒有。”兩人碰了一杯,各自喝了半杯啤酒,“我沒提,她也沒提。”
金梁賊兮兮地笑,“你是男的,應該你提。”
啤酒杯在華成岚的兩手指尖晃蕩,澄黃的酒液在杯裡晃蕩。
金梁突然湊過來,小聲說:“你不是不行吧。”
“滾。”
金梁笑嘻嘻地坐回去,“你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他拿起筷子刻意戳了戳桌子,“華總,給我介紹個男朋友啊。”
華成岚給他倒酒,“我這個圈子裡,沒有博士。”
“誰要博士啊?我要博士我去學校裡找了。我要的是愛情,愛情。”金梁把“愛情”說得很重。那正經又不正經的樣子,把華成岚逗笑。
華成岚端詳着他,“還沒有哪個博士出道做藝人呢,你這張臉還能看,頂着‘美華大學曆史系博士’的标簽出道,說不定能火呢,要不試試?”
兩人又碰一下,金梁幹了一杯,“我倒是想呢。那來錢多快。”他輕歎口氣,“我讀了這麼多年書,還是想學以緻用。”正經不過一秒鐘,他立刻換了張臉,“但愛情,不影響。該找還是要找。”
華成岚也幹了杯中酒,“敢問金博士,什麼是愛情?”
金梁拿着筷子輕敲着桌邊,搖頭晃腦,似老夫子讀書,“愛情是‘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說完又補一句,“你談着呢,你問我什麼是愛情?”
“《牡丹亭》我投了這部戲,是個大工程。昆曲和電影一起拍。”
“華總,咱這兒說愛情呢,您又拐到賺錢去了。”
“這部戲的編劇沈老爺子說,‘喜歡你的人,在夢裡都能把你認出來,何況是在人群中。’”
“這句我喜歡,這才是愛情呢。”
華成岚閉着眼,看到了姚音華的那雙眼睛。
這樣一雙傳神的眼睛,出道七年,居然沒上過大熒幕。華成岚是相信公司這些經紀人的專業能力的。
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姚音華随姚彬夫婦回到北京,在這套大平層裡,他見到了姚音華生活的“痕迹”。
昨天,一進門家裡的情況是:
地上橫着七八隻不一樣的鞋。
玄關櫃子上,包、墨鏡、口罩、車鑰匙,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小物件,堆得亂七八糟,幾乎要掉下來。
轉入客廳,地上、沙發上、茶幾上,到處都有衣服和包。
茶幾上煙灰缸、啤酒瓶、飲料瓶和一堆與手機類似的東西混雜在一起。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
東西向延伸的走廊上,東側躺着一隻打開的行李箱,裡面的衣服亂七八糟。西側倒着一隻半人高的長頸鹿玩偶。
姚音華以為家裡被盜了,但他觀察姚彬和文迪都非常平靜。兩人從一進門便開始收拾,撿地上的鞋和衣服。
顯然,真正的姚音華便是這樣一個人。
姚音華在心裡敲鼓,想來這段日子自己早已漏洞百出。他與姚音華,是完全不同的人。
在這種心境下,當他進到衣帽間,看到那些五彩斑斓、破破爛爛的衣服時,他也不再意外了。畢竟,姚音華連頭發都是粉橘色的。
他在這些衣服裡,挑揀了半小時,找出一套能穿出門的衣服。下午,他讓文迪陪他去了一趟理發店。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姚音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這個沒有軍閥、沒有戰争、沒有日本傀儡的太平盛世。
這是成逸夢想的世界。
這是95年後的世界。
小小的個人被抛入命運的洪流中,萬般不由己。
他現在識字沒問題,拼音還不熟悉。手機可以用語音輸入。
他會用百度搜索,會用AI智能搜索。
他搜索“成逸”,出來的都不是他想找的那個人。
他搜索“愛新覺羅·幻玉”,沒有這個人。
他搜索“張帥”,查到了張帥的結局——南滿鐵路事件。
看到“南滿鐵路事件”的時間,他控制不住地心慌手抖,不得不把手機放在桌上。
1928年6月4日,正是他在中國大戲院遭遇爆炸的那天。
他在6月2日收到成逸從北京寄來的信,信上說,他要陪張帥回奉天,歸期不定。
陪張帥回奉天……
張帥在回奉天的火車上,遇爆炸,身亡……
他抖着手指,繼續往下浏覽。網絡上的資料,隻顯示了張帥因爆炸身亡,對于張帥的陪同人員隻字未提。
他閉上眼,為了緩解恐懼,他數着自己的呼吸。一次,兩次,三次……
一個問題得不到答案,并非壞事。
并非所有人都會被載入曆史。
沒有記錄,便還有希望。
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他咬着嘴唇給自己安慰,成逸會在他們那個世界,壽終正寝。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