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章
《高級參謀》開機一周後,白鳳林要回一趟北京,說是家裡有事,什麼時候回來不确定。
姚音華送上了在長沙時已準備好的禮物——一塊硯台。白鳳林愛不釋手,笑着謝了他。
姚音華讓田牧飛開車,把白鳳林送到機場。
電影拍攝對姚音華來說不難,他本就是那個時代的人。對他來說,隻是很自然的說話、走路、壓一下帽檐,便讓導演很滿意,贊他入戲。
這個影視城,有一片是專門的“民國區”。
他很喜歡在這裡走一走,看一看。很多東西讓他感到歸屬,也讓他想念成逸。
這天夜裡,姚音華做夢了。
成逸的臉上籠着一層霧。成逸拿出一對兒護身符,“看看,五台山求來的,給你圖個心安。我們一人一個。”兩塊紅棗木,一面刻着符咒,另一面正中雕刻太極圖案,用紅繩系着。
成逸問他:“猜猜,哪個是你的?”
他摸了摸兩支護身符,搖搖頭,看起來是一樣的。
成逸把其中一支翻過來,背面邊角處有個黑色水滴痕迹,不是刻出來的,是這塊棗木自帶的。
而另一支,背面隻有一個太極圖。
成逸把帶水痕的那支給他戴上。
他問:“為什麼這支是我的?”
成逸說:“看了我們的生辰八字,道長給了我這個。還說,這個有痕迹的是你的。”
出洋多年的成逸是不信這些的,這完全是為了他。他幫成逸戴上護身符,塞在他的襯衫下面。
他問他,“這次去多久?”
“順利的話,十天之内能回。如果他耍老賴,我可能要随他去趟奉天,時間便會久些。我給你寫信。”
他輕撫了撫成逸的胸口,按着那支護身符,仰起頭和成逸接吻。
突然一聲爆炸——姚音華醒了。
他睜開眼,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側頭看了看時間,2:31.
他閉上眼,回憶剛剛的夢,那是成逸最後一次離開上海去北京的那天。
民國十四年,孫先生去世後,成逸和他搬到上海定居。
他主要在上海演出,偶爾北京和天津衛的戲院邀請,他便去幾天。演完了,回上海。
到民國十七年,成逸往北京跑的次數增多,“老帥”這個人被他多次提起。
成逸說:“老帥手裡的軍隊幹系到整個大局。他與日本人走得太近了,我試試讓他清醒清醒。”
他對老帥的印象不好,成逸每每去北京城,他都有些擔心。
成逸知他的擔憂,于是,便有了這對兒護身符。
姚音華打開床頭燈,去客廳,倒了杯水。
這是他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新世界後,第一次夢到成逸。
他們在一起的四年多,偶爾他半夜醒了,便靠着成逸肩頭,聽他的呼吸聲。
夜深人靜中,他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永遠這樣。
與白鳳林相交的這段日子,他學到了很多網上查不到、書上沒寫的曆史。
其中有一些是關于南昌起義的。
白鳳林說,那件改變中國的曆史事件,絕不僅僅是曆史書上那幾個人促成的。曆史書以外,還有成千上萬的人,為那件事付出金錢、付出生命。其中不乏當時身份高貴之人。革命需要錢,需要有錢人。
他當時便想到了成逸。
成逸從來不提南昌起義中他做了什麼,但他知道,孫先生去世的時候,喪事前前後後辦了近三個月,成逸一直在宋夫人身邊。
他們第一次擁抱的時候,他摸到了成逸腋下的槍。
他們上海的家裡,成逸有十把槍。
他看過了“僞滿曆史”,看到了溥儀的結局。
溥儀住到天津衛以後,成逸的阿瑪不止一次催成逸去天津衛給萬歲爺請安,甚至為此發過脾氣。成逸不為所動,從來不去。
成逸對他阿瑪說:“你們這是倒行逆施,引狼入室。”
他阿瑪罵他忘了祖宗、背叛祖宗、辱沒了愛新覺羅氏。
書上說,僞滿時期很多遺老遺少做了傀儡官員。
姚音華抹了把眼角的淚,成逸是對的,他應該被寫進曆史。成逸不僅僅在反對那個封建王朝,更是在反對他的家族,他的父親母親。
天色漸明,姚音華蜷在沙發上,沒蓋被子,沒關空調。
執拗的門鈴聲吵醒了姚音華。他從沙發上爬起來,開門見到果冉和田牧飛。他迷迷糊糊,轉身回來。
“哎,我看看。”果冉追着看他,“眼睛怎麼腫了?”
“我睡過頭了。”
“聲兒也不對。感冒了?”果冉放下帶來的早餐,田牧飛把空調溫度調高了點。
姚音華清了清嗓子,是有些不舒服。
“沒有大礙,我洗個澡,喝點熱的就好了。不影響拍戲。”
“下雨了,場記剛剛通知我,臨時改成男女主的外景戲。今天你休息。”果冉轉個圈,又來看姚音華的臉,“幸虧今天休息,不然你這眼睛也費勁。”
姚音華拉開窗簾,窗戶上雨絲細密。成逸喜歡雨天,他說雨天讓世界安靜下來。
等姚音華洗了澡,吃過早餐後,果冉拿來好幾種感冒藥,讓他吃。
姚音華挑挑揀揀,選了一種中成藥沖劑,喝了。
果冉還要給他敷眼睛,他沒讓。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雨,轉對果冉和田牧飛說:“今天你們也放假,想做什麼做什麼,不用跟着我。”
他們走後,姚音華在房間看了會兒書,便下了樓。出了酒店,他一回頭,田牧飛跟上來了。
小雨密密敲着雨傘,姚音華漫步在影視城的街上。
孫先生在北京去世,之後的半個月成逸很忙,最忙的時候三天沒回家。
三天後的半夜,成逸回來了。
兩人在床上,他額頭抵着成逸的肩,成逸握着他的手,“我們以後住上海吧。上海離南京近,離廣州也方便些。你在上海也能唱戲。”
“都依你。”
“忙完孫先生的事,我們去上海挑一棟宅子,選你喜歡的。”
“好。”
“我想多一些時間和你在一起。”成逸側過身。
“嗯。”
他們額頭相抵。
孫先生的後事,直到兩個月以後才算忙完。
成逸說到做到,忙完孫先生的事,馬上陪着他去上海看房子。
前前後後看了一個月,他們在英租界看中了一套宅子——一棟三層的英式樓房,帶一個花園。成逸立刻買下來。
成逸把宅子的鑰匙交到他手裡,握緊他的手,“這是我們的家。”
他六歲失去自己的家,在二十四歲這年,成逸給了他一個家。
成逸想要一個新的國家,而他,隻想要一個家,一個有成逸的家。
姚音華擡起傘沿,看看自己走到哪兒了……“成逸!”
前面的人轉過身,是成逸,也是華成岚。
此時的成逸臉上沒有霧,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還是忍不住地靠近他。
這邊的影視城擴建已經動工,華成岚來這邊看看,與人約了談事,也想見姚音華。他有姚音華的通告,今天白天他有戲,他本想晚上找他。
姚音華臉色有些白,顯得眼睛很紅,一個人一把傘,田牧飛在遠處跟着。
華成岚走近一步,“哭什麼?”
姚音華低下頭,抹了把眼睛,再擡頭時,還是一臉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