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來還是培風看穿了一切,她發完賞錢回來,不知為何心情不太好,沖去把成群結隊來欣賞美色的丫頭小厮都趕走了:“閑得要生瘡了!再拿些瑣事來煩人,看我不攆你們一家出去喝西北風!”
衆人慌忙鳥獸群散,李稚盈給大展神威的培風倒水,佩服道:“培風姐姐辛苦,喝杯果子露暖暖吧。”
培風表情古怪,強笑着推辭:“不了盈少爺,我朝食用得有些多,喝不下去了。”
司徒詢和長壽把禮單舉起來擋住臉,分外刻意地大聲讨論起來。
培風的話提醒了李稚盈,日頭到了正當空,是該用午飯的時候了,于是又通知廚下擺飯。
公主府和甄家确實離得很近,那邊祠堂的炮仗、禮樂聲他們都能隐約聽到。因記挂着晚上還要和公主與於菟守歲,他們簡單墊了墊就放下筷子,此時李稚盈基本将各處料理停當,晚宴也有條不紊地安排了下去,司徒詢的勤學好問也告一段落,見時辰尚早,兩人還到後院稍事歇息了一會。
待到一覺睡醒,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鵝毛大雪,将窗戶紙映得亮堂堂的一片。
李稚盈擁着被子呆呆地坐了片刻,裹着一件鬥篷爬到暖炕上,伸手将窗子推開,外頭已是銀裝素裹,呼嘯的北風在檐角刮出哨聲。他側耳聽了半晌,沒聽到隔壁的樂聲,便覺得這場雪十分善解人意,沒讓那些人站在寒風裡受凍。
“母親和於菟應該快回來了。”司徒詢下床看也到後也很高興,袖着手和他說。
然而來的卻不是她們,而是公主府長史。
正當李稚盈和司徒詢在廊下堆雪人的時候,一位長須男子步履匆匆趕了過來……來得不很湊巧,恰好看到李稚盈忍無可忍,把一直躍躍欲試想把他絆倒的司徒詢搶先栽進雪地裡。
長史大怒,剛要将他斥罵一頓,卻見圍觀的培風圖南等人都不以為忤,當下就頓住了腳,驚疑不定地打量李稚盈,一幅驚見現實版恃寵生驕的錯愕。
司徒詢站起來,拍拍鬥篷上的雪,一眼掃過去,長史當即收了表情,上前拱手道:“常樂長公主府屬官甄升請長公子安,恭祝除夜祥臨、鴻運千秋、百事順遂。”
姓甄?
李稚盈看看司徒詢,視線意有所指地朝甄長史比劃了一下,司徒詢對他眨了下眼睛,微微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這人并不清楚司徒詢的根底,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眼線了?
甄長史周身缭繞着香火味,對他和甄家的親近絲毫不加掩飾,話沒兩句便圖窮匕見,代甄老夫人傳話,請司徒詢去甄府領壓歲錢。
司徒詢本來沒事也要過去走一走的,自是沒有二話地應了下來。
甄長史滿意捋須,扭頭對李稚盈不鹹不淡道:“老祖宗說,讓這位也來拜見。”
終于等到了,李稚盈心說。
他原本就猜甄家會見自己一面,甄氏一族千餘口子,倘若隻有一人知曉司徒詢來曆,除去甄老夫人外不做他想。以他們對司徒詢的重視,不可能不盼望着能将他徹底拉攏成和自己一條心,結果努力了成十年,連公主府長史都被他們暗箱操作成了家仆,最後也沒能往司徒詢身邊塞一個姓甄的。
常樂公主對他們嚴防死守,卻叫自己橫插一手占了位置,可想而知甄母會有多惱怒,必是一有機會就要把自己叫過去試試成色。
大雪紛紛揚揚,讓日暮的天穹呈現出暗紅的色彩,培風和圖南給他們打着傘,一行人從兩院連通的角門過去,許多婆子早已等候在那邊,見了司徒詢都迎了過來,一個個喜氣盈腮,有争相說吉祥話的,有舉燈引路,還有讓兩個大丫鬟歇着自己來撐傘的,每個人都仿佛長了八張嘴,每張嘴都在說話,卻絲毫不讓人覺得吵,隻覺得熱鬧非凡。
沿途積雪都掃淨了,他們過了垂花門,又穿過幾間小廳,便到了正房大院。這一路上都有丫鬟快步在前通報,此時一見他們,就有兩個穿戴體面的婦人笑着為他們打起簾籠,說道:“詢少爺仔細台階,這裡光有些暗。”
也有人殷勤地來扶李稚盈,被培風不露聲色地攔了一下,李稚盈趕緊邁過門檻,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地愣住了。
甄家别處已經足夠富貴,可這間院子仍與别處大不相同,門上挂着的竟不是風簾,而是整匹的綢紗,把兩側抄手遊廊從上到下罩了起來,透光卻不透風,隔不到一丈就擺一隻熏籠,一步之外還是嚴冬大雪,一步之内卻暖和得夾襖都穿不住。
司徒詢也愣了一下,解下鬥篷給圖南抱着,問道:“老太太從哪裡淘換來的寶貝?我上次來時,還不曾見府裡這樣裝飾。”
“是南方一個小地方産出的絲,胡掌櫃打那邊路過時,被當地的縣官知曉是甄家出來的,很是奉承了一場。那縣官也是個乖覺的,好酒好菜地招待了胡掌櫃,并不主動開口求什麼,還是胡掌櫃親自問了,他才拿了這些生絲出來,說僥幸得了些好東西,隻貴人配用,便想孝敬給府裡的爺爺奶奶們。”
“這拿敲門磚來走咱家門路的,胡掌櫃遇上了多少個?本不把他擱在眼裡頭,隻是看這絲确實好,不與别個相同,到底是拿來了。滿府裡的繡娘又是缫又是織又是染的,緊趕慢趕,也才得了這麼些,緊着老太太這裡用了,是比先前用的透光好些,也擋得住風。”
一隻紅嘴綠毛的鹦鹉立在風燈下,抖抖羽毛道:“新春大吉!新春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