钭桓離去的時候要比我想象得早些,他的血甚至濺了些在我的齊胸襦裙上。我蹲下身來,将钭桓臉上的血給仔細擦幹淨,等着他化作靈氣消散。而過了良久,他的軀殼才化作了天地間的靈氣,随風散去了。
也不知道大自在殿的佛修超度亡靈,心境是不是也會經曆我這般變化,從原本的大悲逐漸變得淡然,然後趨于冷血。
焦業将手中那把魔劍給擦幹淨,再系在我腰間。
他殺人從來不用我的素卿,隻用他的那把魔劍。殺過後便将自己的本命劍拿回來,再次系在我的腰間。我這次也由着他如此,卻在低頭想:這是否也意味着我對他的縱容?如若某日我不再佩戴着他的劍出來,是否他便不會再拿這把劍去殺人?
焦業卻在這時忽然半跪下來,小心提起我的一處裙擺,使了點兒靈氣去掉上面的血迹和泥濘:“有些髒了。”
我裙擺上那些血和泥被他用靈力擦去了,他身上的卻還沒有。焦業是從正面殺了钭桓,因此臉上和身上的衣服都沾着血,膝蓋處也有些泥,看着就像是才在泥和血中滾過一圈似的。
“——他死了。”我看着焦業,一時竟分不清自己這會兒究竟是無奈多些,還是困惑多些,“焦業,他怎麼死的和國去疾那時一樣?”
我該為此感到無奈嗎?無奈于焦業到底還是殺死了钭桓。無奈于钭桓和國去疾離去時都是相同的情形,在我甚至都還分不清自己對他們究竟是愛還是心悅多的情況下,焦業便先我一步殺死了他們。我又該為此感到困惑嗎?若是要困惑,我究竟是該困惑于焦業先前為什麼會什麼反應也沒有。我說要來尋钭桓時他分明也如往常一般,甚至還要替我将衣服穿好,對我說好,那你去罷。還是困惑于他在說了聲好後仍要跟過來,再當着我的面殺死了钭桓的行為?
“哪裡一樣?”焦業放下手中那片裙擺,站了起來。他身形高大,站在我跟前時倒真像什麼猛獸似的,“我殺國去疾時,他隻是在和你聊天。而我殺钭桓時,他正在謝謝你特地趕來為他慶生。”
“那麼你該知道我不是特地為給他慶生趕來的,”我耐着性子同焦業說,“我分明是才從你那處來的。”
“那又如何。”焦業掃了我一眼,說這話時他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是你自己方才沒有救他。”
——說的倒像是我的錯似的!我本是存着和他好好說的打算,說自個兒是從他那裡過來也是想表明‘自己沒有特地過來’,焦業這話和臉上的神情倒還真給我激出了幾分火氣。
“那還不是怕你會生氣?”我生生被他這句‘是你自己沒有救他’給氣笑了,“你若是真想我救他,我這兒還有好些九轉還魂丹。隻消你一句話,我便重聚他的魂魄,叫他回來。”
焦業不發一言,臉卻是鐵青的。
“行了,”我到底還是看不得他這模樣,走上前擁住他,“我不會給他用的。”
我希望此事能到此為止。
“因為你認識的星機閣弟子那樣多,”但焦業卻微微彎腰,貼着我的耳朵問道,“少他一個也是無所謂的,對嗎?”
我沒說可是钭桓卻是這世陪我最久的那個星機閣弟子,我一路看他從畫符都不會的星機閣弟子做成了星機閣的長老,看那些稱他為師尊的星機閣弟子逐漸多了起來。也沒說钭桓一向不愛跑來合歡宗和魔域尋我,卻又從不會落下送我的辟雷符。
我隻是在想:若是钭桓能活得再久一點,再久一點。若是焦業這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若是我剛才能在反應過來後便立刻攔住焦業。然而‘若是’就和‘如果’一詞一樣,都不過是人在期待下才會想的事情。全都是不會發生的事情。
焦業的心魔是控制不住的,我也不會為了這一個钭桓就攔住陪我三世的焦業,所以钭桓注定會死。
我看了眼焦業,他依然在等我作答,臉上照舊沒什麼表情,問出那話時語氣也顯得平和。眼神卻不是平和的,像是我和他看過的海……我又怎麼好在這樣的眼神下,繼續惹他生氣?
“是,”我歎了口氣,說道,“少他一個也無所謂。”
“當真?”焦業問道,朝我這兒邁出一步。我們本就離得近,這下更是快貼到一塊兒了。
“當真,”我擡頭看他,反問道,“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
“我以為你最多隻會說一個‘是’。”焦業笑着說,看模樣竟是有些驚喜,“我實在沒想到……”
“我實在沒想到你會這樣說,我還以為這次你也會和之前一般,先同我置氣……過會兒等自己消氣了,再好生哄我。”焦業這樣說。
我看出他這會兒心情很好,也是最容易對我說實話的時候,清了清嗓子:“你怎麼會這樣想?”
“你剛才忽然提到了國去疾。”焦業看着我,他分明是低着頭瞧我,但不知何故,臉上的神情卻更像是在擡頭望,“我還以為你是打算跟我算賬。”
“我自己都不曉得為何會忽然提到他,”我輕輕拍着焦業的背,輕聲說,“你是不是覺得我要和你算賬,說這話是為了和你劃清界限?”
“是。”焦業點了點頭。
“你還覺得我是真打算将九轉還魂丹喂給他。”我想了想,忽然從這些中發覺到了什麼,一時睜大了眼睛,“所以你是以為我是一直記着先前給國去疾喂了九轉還魂丹,而你殺了他兩次的事兒。因此你才會覺得我提起國去疾是在生氣,甚至覺得我要同你算賬,是也不是?!”
“是。”焦業仍是應,隻是這次沒有再看我。
“我為什麼要和你算賬。”我把他的腦袋扳過來,讓他隻能看向我,“你才是我三世的道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