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山守門的弟子大多已認得我,見我來也不再特地通報,隻拉開門,請我進去。
這待遇自然惹得門口候着的修仙者生出幾分不滿,我早不是那個會特意解釋的合歡宗弟子,隻屈指彈一下綁在左腰側的軟劍,軟劍發出‘铮’的一聲響,屬于劍尊的劍氣從裡洩了些許,那些往我身上放的視線便也收了回去。
同那些向我颔首的萬劍山峰主打過招呼,應付過那些萬劍山弟子好奇的眼神和沒完的問話。我總算是來到劍尊的屋前,伸手想要推門,心中卻又生出幾分遲疑。
焦業已曉得我不是這處的人,他業已觸碰到了這世界與那世界的界限。那麼溫遠呢?莫非也知曉此事兒了?他是否會覺得生氣呢?惱怒于我竟不是這世界的人,更惱怒于如今才知道這件事兒。
然而遲疑尚可,轉身離去卻是不可的,畢竟都已做好了決定。我定了定神,敲了敲門。
屋内沒有聲音傳來。
依溫遠的性子,這會兒多半是在練劍,不是在練劍就是跑去觀摩什麼劍仙所在的遺址了。思及此,我幹脆伸手推開了門。與其到處去尋,不如我在這屋子等他回來,等他來時先吓一吓他,再同他坦白我不是此地的人。
隻是門才被推開,我那想要吓一吓溫遠的念頭便因着看見床榻上閉着眼的劍尊而消散了。
好嘛!我心中無語。還想着吓人呢,分明是叫劍尊給吓了一跳!
我走進去,在床榻上坐下。看着仍舊閉着眼的溫遠,問他:“在裡邊兒怎麼也不曉得應一聲?我還以為你不在此處。”
“……我想看你是會轉身就走,”溫遠睜開了眼,“還是會推門進來。”
他生得本就好看,眼睛又黑又亮,更别提二人離得這樣近,饒是我也被這一下給驚豔住,頓了半響,才總算清了清嗓子:“那我若是轉身就走……?”
“那便是無心尋我。”溫遠道。
“怎麼說?”我有些好奇,“轉身就走就不能是去别處尋你的意思嗎?”
“你若是真心想尋我,合該推門先看看這屋中有沒有人在才是。”溫遠緩緩道,“若是推門進來,沒有人在,再去别處尋,那說不準是真心想尋我。若是看也不看,便覺得此處多半沒人,要跑去别處尋,那便是存着逃避的心思,并不是想真心尋我。”
這話換了誰說,我都不覺得奇怪。然而由一向對我好脾氣的溫遠說出這話,就讓我生出幾分好奇和新奇了:“奇怪,我們明明隻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你怎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伶牙俐齒,我差點都不曉得如何應了。
“隻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嗎?”溫遠看向我,問道,“我怎麼仿佛覺得是過了許久。”
我陷入了沉默,既想問他這話是指我許久沒來萬劍山看他,還是單純的覺得沒有我陪伴的日子度日如年,還是……在暗示我什麼。然而下一刻,溫遠便再次開了口:“我已知曉你不是此處的人。”
這話真是平地一聲雷,我将那還未說出口便被回答的問句給重新吞回去,看着溫遠,好半響都沒發出聲來:我是真沒想到溫遠會如此直白,在我預想的情形中,他便是真知曉此事兒,要問我是怎麼回事兒,也合該是和我交談一會兒才倒。
我哪裡曉得溫遠這會兒便說了這話!
而溫遠此刻也盯着我,是等着我自己開口的模樣。
雖然他生得好看,但被這樣盯着……還是真有些可怖。我擦掉額頭落下的冷汗,熄了在這會兒插科打诨的心思,隻說:“不愧是萬劍山的劍尊,真是聰明。”
“是愚鈍,不是聰明。”溫遠卻并不接我這話,反倒把這話給嗆了回來,“我若是真聰明,早該在前世便曉得此事兒。”
我沒想過這明擺着是緩和氣氛的話還能被給溫遠噎回來,但哪怕這話被溫遠給噎回來,我也得梗着脖子繼續說下去。
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左右逃不過,不妨幹脆些伸着脖子去,也省得再遭罪。
“怪我,”我于是同他賠着笑,“怪我先前未告訴你。”
“這同你有什麼關系?”溫遠皺了皺眉頭,“你此前便是說了,聲音想必也傳達不到此處。”
“溫遠,”他兩次都不配合着來,我便是想好好說,心中也有幾分無奈了,“你這話究竟是在怪我,還是不怪我?我實在猜不出,你不妨直接些說給我聽。”
這話究竟是諷刺我不早些時候說,還是在說事實?溫遠這語氣實在像極了前者,然而因着他的性格和平日的作風,我又覺得該是後者。懶得在這個節骨眼還要做猜這活計,我幹脆問出了聲。
“你為何覺得我是在怪你?”溫遠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分明是在怪自己沒有早些察覺此事。若是早察覺到此事兒,也不至于現在才能和真實的你交談。”
“你……當真沒有生氣?”我問。
“當真。”他道,說到後半句,手已經擡了起來,“你若是不信,我大可現在發誓。”
“我省得!”我忙攔住溫遠,“發誓一詞還是我教的你,你如今怎麼反倒還想用在自己身上?”
我将發誓這詞交給溫遠,本意是想逗他,然而當時溫遠卻告訴我,修仙界與人間界不同,若是真按着我說的話去‘發誓’,那便有極大可能成真。天道不篩凡人,自然便可篩選凡人,而天道卻會篩選修仙者,畢竟後者若是與天道有緣,那是真能登上天梯的。
“你似乎并不信我。”溫遠回答,“我不知如何才好使你相信,隻能這樣做。”
“——好啦。”我歎了口氣,把他往床榻裡邊兒給推了推。溫遠面上有些不解,身體卻還是乖巧的将自己穿着靴子的腳往裡挪了挪,為我騰出半邊位置來,“你不生氣便好,我是怕極了你這好脾氣跟我生氣。”
修仙者自然是掐個訣便能解決床榻髒了這事兒,然而我卻是看不得這穿靴上床的行為。于是一面說一面将自個兒腳上的鞋蹬下去,而後又湊過去扯溫遠的靴子。
他的臉在這瞬間都紅透了,想往旁躲,卻還是被我按住脫了靴子。好好的一個劍尊,平日裡便是被打招呼也會冷着臉應一聲的存在,如今不過是被我幫忙脫個靴子,就像是個被欺負了的黃花大閨女,這反差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