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自己的小攤和特地找的書法不錯的人寫的‘天機’二字回星機閣時,我是特地弓着腰進去的。
正在聽閣主說起卦象和星宿的弟子們都很努力的将自個兒的視線定在閣主的臉上,僅有的幾個才入星機閣的弟子倒是伸手指着我,隻是礙于我身上明顯有異于他們的衣服,他們啊啊啊了半天,也沒啊出個所以然。
隻剩下個不知變通的弟子還不怕死地指着我。
眼看着那句‘閣主’就要從他嘴裡出來,我伸出兩根并攏的指頭,指指那個一看就是新入門的弟子,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就在我打算再跟他做個抹脖子的動作的時候。看不下去的星機閣閣主終于開口了:“齊止。”
我在‘把身後看着就惹眼的兩個玩意兒在這個當口變消失’和‘老實承認我又跑外邊兒賺錢’去兩個選擇中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折中的方法——我乖乖來到她的身側。
雖說我和閣主的關系确實很要好,但在這種弟子長老都盯着的時刻,想着讓她幫忙糊弄過去等同于斷送這段關系。我自然是不願因小失大的。
艾茶看了我一眼,全不顧這會兒還有其他星機閣的弟子,直接轉頭問道:“我是不是和你說過最近不要出去?”
我瘋狂點頭。
也不知我是不是無意中惹了閣主不快,從一個月前起,她便告訴我不得外出。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臨的是什麼,還當她是在同我開玩笑,因此非常嬉皮笑臉,甚至還問了她一句:那我能去人間嗎?艾茶似笑非笑,不回答我這個問題。我隻好往後退了半步,再問她:大不了我給自己換個面容再去,你看這樣行嗎?艾茶還是似笑非笑,仍是不回答。我還想說話,艾茶瞥我一眼,像是懶得跟我繼續說下去,她說:‘不可以。’
非常幹脆的封死了我的路和我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所以你今日怎麼又出去了?”她問,“是我說的不夠清楚?”
“這個啊,我夜觀天象……”發覺周圍的弟子都豎起耳朵,我也跟着豎起了自己的食指。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暗藏着的威脅意味很明顯。
“好吧,因為我實在閑得無聊。”我這人一向能屈能伸,果斷收回了自己的食指,“所以才想去人間玩兒。”
“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修仙者。”艾茶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入了星機閣不知道好生畫符,也不曉得跟長老學習預測風雨吉兇,盡想着如何出去玩兒了。”
旁邊才入門的弟子齊齊看向我,眼神中有不解,更有憤怒。能進星機閣的,哪個不想最後修成正果,走上天梯。我這樣進來卻不好好學東西的就好似是占着位置卻不肯輕易挪窩,自然得收獲他們的仇恨。
“我還是學了些東西的。”我在這些視線中小聲說。
“月有九行者,何如?”艾茶忽然問了一句。
這個我記得,我忙道:“若月失節度而妄行,出陽道則旱風,出□□則陰雨!”
“全部。”艾茶道。
“□□二,出黃道北;赤道二,出黃道南;白道二,出黃道西;青道二,出黃道東。立春、春分,月東從青道;立秋,秋分,西從白道;立冬、冬至,北從□□;立夏、夏至,南從赤道。然用之,一決房中道。青赤出陽道,白黑出□□。若月失節度而妄行,出陽道則旱風,出□□則陰雨。*”我搖頭晃腦。
“好了,回去吧。”艾茶點點頭,“你想出去便出去吧。”
我心下一喜,正要跟她說些好話。結果才來到艾茶跟前,就看見她對着我無聲的說了句話。
她應當是說了一句話的,那句話也應是對我說的,可惜我隻隐約看清了其中一個字:天機。
天機。
天機?
莫非是在說我花銅闆買的那兩個字嗎?
還是在說天機不可洩露?
我心中疑惑。不過在星機閣待了這麼久,學到如此之多的東西。我早知很多事情遠非剛入宗門和其他門派的弟子所想的那樣——星機閣也不是什麼天機都可透露。
有他們可說與人聽的天機,自然也有不可道盡的天機。
不過這也無事!我挺胸擡頭。大不了去人間的時候小心些。
況且是禍是福躲不過,又何須現在就為此煩惱呢?
又是百年過去,我換好去人間的銀兩,換了身裝扮,拿着小攤跟那寫着天機二字的布幡一塊兒去人間。
艾茶那話說的不錯,我确實不像個修仙者。不想着如何修成大道登上天梯,反倒成天都想着往人間跑,若是偶爾倒也罷了,偏偏總往人間跑。
可是人間對我來說實在很有趣,比起在修仙界認真修煉,我更喜歡看凡人在我眼前走來走去,聽他們的交談。我一面想,一面支好攤子,照舊把天機二字放在身後擺着,随後盤腿在桌幾後的軟墊上坐下。這次還不忘在桌幾上擺上就各種裝模作樣的玩意兒。
星機閣讀天機與凡間的人讀天機不同,不需要太繁瑣的工序,隻消撥弄一下自己的手,便可從星辰那裡問清對方身上的天機。然而凡人吧,又實在奇怪,若不按他們想的那一套來辦事兒,他們便覺得你必定是騙子。
我懶得費神去跟他們證明自己不是騙子,太費時。倒不如一開始就遂他們的想法辦事兒,也省了麻煩。
我看了眼吆喝着酸梅湯過去的小販,把自己縮進坐着的軟墊裡。
然而這回不知怎麼回事兒,等到日落西山,也沒個想正經算一算的人過來。大多數人都是湊個熱鬧。修仙者耳力尚佳,因而我甚至聽見了有人說‘這樣的小孩兒也來擺攤?’之類的話。
這話聽着才奇怪。我随手翻過破爛的書。行不行來試試就知道了,在背地裡嚼舌根算怎麼回事兒?
——況且誰是小孩兒?
我站起來,打算收拾下就回星機閣,攤子跟前忽然站了個人。
這人生得高大,站在小攤跟前時就像座山,若是僅僅如此,那對我還算不得什麼。然而偏偏……我看了他身後那把巨劍,冷汗直冒,騰地一下坐回去。這魔修大概是特地做過掩飾,然而同為修仙者,我又怎會看不出他是個魔修?
還是個境界遠在我之上的魔修。
閣主,都怪我沒聽你的話。若是還有一次機會……好吧,我大概還是會來此地送死的。
“天機?”魔修指了指我身後那個字,語氣帶了點兒疑惑,“這字是你寫的嗎?”
“不是,”我實話實說,隻盼望他能快些放我走,“這是我拿十個銅闆買的。”
“難怪。”他在我跟前坐下,将那把劍取下,隻輕輕往下一放,那劍便直接穿過地面,另外半截仍在地面上豎着,好似原本就放在這地方的一尊碑,透着股難以言說的煞氣,“來,為我算上一卦。”
剛才他站着,我被他的身形和那把劍給吓了一跳,也不敢擡頭去看。這會兒甫一對視,我才看清他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