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機閣閣主艾茶的子嗣之一失蹤了,我和星機閣的閣主素來交好,她每逢有了子嗣便會傳紙鸢過來,喊我過去看肉嘟嘟的奶娃娃。
因此她的孩子們勉強能算是我的半個熟人。不說每個都熟悉,至少每個都收過我送的靈草和辟雷符,我也因此挨過星機閣閣主艾茶的幾回打。她一邊揍我一邊說我這叫暴殄天物,我說反正也是不同宗門的相好送的,更何況我如今對去上界也無甚興趣,反正也用不上了。她不說話,隻在不久後又給我塞了不少辟雷符。
我第一次知曉修仙者還會因着吊墜中的神識說自己是上古大能的神識,能成就他們修仙大業,而遭神識奪舍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太好。總覺得修仙者既已走上修仙這條路,合該不會再在這事兒上犯傻才是。
然而焦業聽了我的咕哝,隻輕輕敲我額頭一下:“不然魔域怎麼會那麼多穿着其他宗門衣服的魔修?”
“你的意思是說,哪怕是修仙者也會在這時候犯傻。”我遲疑了片刻,想起焦業和溫遠偶爾會撿到的吊墜,“可是,被這樣的伎倆騙到的修仙者,是不是有些太蠢?”
他颔首表示贊同,又道:“不過誰又曉得他們聽信這樣的話、之後又遭吊墜中的神識中奪舍,是不是天道有意為之呢?”
“你先前分明還同我說天道對修仙者沒什麼興趣。”我當即道,“哈!叫我捉住你犯蠢了吧!”
“我是說天道對修仙者沒什麼興趣,又不代表天道不會設下層層阻礙。”焦業道。
我隻當焦業是說不過我,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先前确實是說錯了,隻洋洋得意的看着他。
焦業輕笑了一聲,并未說什麼話。
該說已經習慣了嗎?我背着焦業那把巨大無比的魔劍,一邊走一邊注意着那些穿着星機閣衣裳的魔修。這魔劍已飲過許多修仙者的血,如今的存在感極強,以至于那些魔修都避着我。我的心中已經不再像往日一般,生出知曉熟人遭人奪舍的時候的怒火。
還是我真把焦業那話放在心上了呢?
遭吊墜中的神識奪舍,莫非真是代表着命中本就有此一劫嗎?
所謂的天道……又是真實存在的嗎?
若是當真存在,天上又到底是什麼模樣?
我一面想一面繼續往前,視線正巧掠過同我擦肩而過星機閣打扮的女修,下一刻又趕緊把視線挪回她身上——這魔修不是我要尋的艾寂又是誰?!
左右這也是在魔域,我身上背着魔皇的劍不說,腰間更是系着劍尊送的軟劍。諒她也不敢在這時同我翻臉。思及此,我大大方方地抱着自個兒胳膊走過去,直接擋在她跟前。
“是你。”艾寂剛要拔劍,卻在對上我視線的時候一愣,原本要拿劍的手也放了下去,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我認得你。”
“認得我就好,也省了我的麻煩。”我打量着她,約莫是我和原本那個艾寂不怎麼來往的緣故,我竟有些習慣她有着魔紋的面容,“你現在……”
“她已遭我奪舍。”大抵是瞧見了我身後的那把魔劍,艾寂沒有撒謊,實話實說,“這軀殼中如今隻有些微屬于她的情緒,想來再過不久便會消散了。”
“你倒是坦蕩。”我取出幾株靈草和辟雷符給她,“我也不過是看她如今什麼模樣,如今也勉強能算是看過了,你走吧。”
“你……不打算殺我?”艾寂盯着那些靈草,卻沒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不是不想殺你,是面對着我好友子嗣的軀殼下不去那個手而已。”我将靈草收回去,掏出幾張辟雷符,再往前遞了遞,“我也确實想看看……這所謂的天道給你定的結局究竟是什麼模樣。”
為此我願意再等一等。
盡管她看着有些莫名,似乎不明白我的後半句是什麼意思,但她這次将符給收下了。
我不是第一次和遭人奪舍的修仙者打好關系,卻從未覺得有如此輕松。
艾寂很親切,不愛養臭烘烘的那些玩意兒,殺人的時候也一向是避着我,見我時總會露出個笑來,更是并未因為我送她辟雷符那會兒說的話對我生出不滿。照她的話來說,奪舍這事兒本就有投機取巧之嫌,我想殺她也是正常的。
以她如今的境界,想殺我難于登天。所以我也從不去想她這話是騙我和讨好的可能性,她說什麼我便信什麼。
此時我跟她站在焦業已帶我看過數千次的冥源河畔跟前,瞧那些迷魂化作的腐螢在空中飛舞。
相同的畫面我早已看過無數次,也不知道為何她這樣驚喜。
“我喜歡這地方。”艾寂并未察覺我心中的不耐,反倒背着那些腐螢,朝我張開手,“冥淵河畔和毒花海是魔域難得好看的兩個地方了,你覺得呢?”
我有心想拆她的台,然而低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魔域裡除了這兩個地方以外其他好看的地方,最後隻好幹巴巴的應了一聲:“你說得對。”
——身後有腳步聲漸近。
我隻當是想來賞景的其他魔修,然而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離我隻剩下半步的距離。而一向最快察覺殺意和煞氣的魔劍更是一絲響動也未發出。所以我轉過頭,饒有興緻地看向身後的焦業。
雖然心中已有所預料,但在确定真是他來了時,我還是覺得驚喜:“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是循着魔劍的氣息過來的,我也沒想到你這回是在魔域。”焦業道,手在說話的功夫已伸過來,“你是和……”
我牽住他的手,解了他的惑:“和朋友一道來的。”
焦業轉頭看向艾寂,原本皺着的眉頭在發現對方是個女修又松展開來:“魔修?”
艾寂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來。她擡手,拍了一下自個兒腦門,像是沒回過神來:“你……您是魔域魔皇?”
“嗯。”焦業道。
“——怪了。”因着艾寂這神态,我心中生出了幾分好奇,“莫非你在吊墜中做神識時是看不見外面的,不然怎麼會不曉得我道侶是魔皇?”
“我這般打算奪舍的神識與那些大能留下的神識不同。”艾寂并未因為我這有些冒犯的話而感到生氣,反倒跟我好言好語的解釋,“是能聽見外界的聲音,然而畫面……卻是少有能看見的時候。”
我點點頭,還有些不明白。
“本就是要奪舍别人軀殼的一縷神識,若是既能看也能聽……”焦業适時補充,“不就顯得太容易了嗎?”
我看向艾寂。
她點點頭,道:“天雨大,不潤無根之草。”
這句話的意思我倒是曉得,畢竟逛慣了人間的市集和皇城,便總想要拽着焦業去新地方,因此我二人也一道去過道觀和寺廟。隻是不曉得為何這縷神識會知道這句話,莫非她還尚存着原本的艾寂去人間的記憶?
“我家道侶……雖然現在還不是道侶。他總愛帶着我去人間的皇城胡鬧。”約莫是我視線中的疑惑已具現化,艾寂清了清嗓子,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然後輕聲道,“看得多了,也記住了。”
也隻有魔修愛帶着自家道侶去人間的皇城胡鬧,我察覺出焦業這會兒是越發放松了。他難得碰上個不一碰面就打的修仙者,還是個魔修。我并未因此覺得吃味,隻覺得不錯。
都很不錯,這畫面也很不錯。
然而正在我覺得這畫面也很不錯的下一刻,便聽見焦業出聲附和:“我家道侶也總愛帶着我去人間胡鬧。”
誰愛帶着你去人間胡鬧了!
我擡起頭看他,又看向對面已聽出他什麼意思、這會兒正掩着嘴笑的艾寂,使勁閉了閉眼。
——原是我想岔了。
焦業哪裡是對艾寂感興趣,他分明是想借着這機會和艾寂說‘有個總愛拽我去人間玩兒的道侶真是讓人苦惱,你說對吧?’這樣的話。
“上回艾寂寄的禮物是七寶靈枝。”我從一堆紙鸢中翻出艾寂給我的那張,她算得上勤勉,如今已從魔人坐到了魔将的位置。想來再過不久,就能坐到城主的位置了,“也不知今年她會送我什麼。”
“你先前不是一心想要她死嗎?”從外面走進來的焦業聞言瞧了我一眼,“怎麼現在看來……反倒像是念得緊?”
“我什麼時候一心想要她死了?”我輕咳一聲。
但焦業陪我三世,哪裡看不出我是如何想的。便是被我否認了話,他這會兒隻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像是在等着我的後半句。
“好吧,我确實是想她死的。”我隻好低聲承認,“……但又不是那麼想她死。”
一來焦業便是魔皇,我看魔修也不像其他宗門那樣恨不得他們死,反倒有點兒憐憫……當然,我對焦業抱着的态度一直都是憐愛。二來焦業已有許久沒碰上個像艾寂這樣碰面不打、反而可以聊得有來有回的人了,先前我總怕他會因着等待我而覺得無聊的枯坐,如今倒不怕了。至于三來麼,那就是因為艾寂實在太親切,讓我想動手卻不願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