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焦業在我身旁坐下,忽然伸出手将我給攬住,“她今年不能給你送禮了。”
我坐在他懷中,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擡頭去看他,而他也低頭看我。
“不過不妨事兒,她……”焦業低聲道,“她不是留下幾個孩子嗎?你可以……”
“是誰?”我打斷他的話,隻問,“是星機閣的人嗎?”
“你認得的。”焦業隻這樣回答。
“難道是藥王谷的人?”我再問。
可是弓然前不久就因為壽命盡而隕落,如今和我交好的藥王谷谷主有自己的道侶,另一個弟子的境界根本殺不死艾寂。
他搖頭。
“莫非是……萬劍山的嗎?”我想了想,“難道是峰主嗎?可是我已有許久不和萬劍山的峰主聯系了,他們倒是會給我寄紙鸢。不過每回我過生日他們都不送禮,一來二去,我也懶得再送東西給他們了。”
“你認得的。”焦業仍是這樣說。
他的态度這樣明顯,我腦中也蹦出了一個名字。
“是溫遠?”我問,卻又立刻否定,“不應該的,他不至于如此,他先前從未殺過人!”
“先前從未又不代表如今也不會,況且這樣一打聽便曉得的事兒,我又何須特意編個謊來騙你呢?”焦業隻道,“他在你跟前看着像個軟性子,但在其他魔修面前可不會如此。”
“在你面前也是如此?”我下意識問,“可他一向隻是找你打架,并未對你動過殺心。”
“因為還有個你啊。”焦業笑道,“你做過幾世合歡宗長老,卻總愛在我身上犯傻。他怎麼可能沒想過對我動手?然而這動手的下場若是你和他生生世世再不相見,你覺得他還會這樣做嗎?”
溫遠會殺人這事兒确實讓我有些無法想象。然而細想他平日無意顯露出的高傲,尚且不解我為何非要追着焦業跑那時臉上露出的神情。我便會覺得,他殺了艾寂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
我不過是有些不解,不解溫遠為何會殺了艾寂。
他來尋我時确實碰上過艾寂,當時也同艾寂打過架,不過也隻幾次。無論如何,溫遠也不應當到要對她下手的地步。
“好罷。”我握住焦業放在我身上的手,輕輕捏了捏,“我想去找一下艾茶。”
“為何?”焦業問,雖是在問,但他的手已在說這話的時候松開了。
“我隻是想看看……”我轉頭看向他,将自己的衣裳攏好,“我就是想看看天道給艾寂……那縷神識定下的結局究竟是什麼模樣。”
焦業敲了一下床榻,随口道:“去吧,我就在此處等着你回來。”
我下了榻,正要走,卻在下一刻意識到這畫面如此熟悉。艾寂如今已死了,不會有人再聽他那名為抱怨實則炫耀的話,他如今隻能如曾經一般枯坐,等我回來了。
被忽然升起的憐愛所激,我轉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去吧。”焦業說,不過這回眼中帶上了幾分笑意,“不過你且記得,那不是天道書寫的結局。”
似乎又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話,然而我這回卻不打算問他為何了。
星機閣閣主和我熟的不能再熟,因此我不必等人找她通報。幹脆提着裙的下擺,大步跨過星機閣的門檻,徑直往艾茶住的地方去。
她正在房中坐着,擡頭瞧我一眼,難得笑出了聲:“阿止,你莫非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嗎?”
我看了看自己,這才松了一直抓着裙擺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誰叫你們星機閣要修那破門檻。”
“好罷,都是那門檻的錯,我挑個時候和其他長老商量一二,看能不能拆了,也算是給你報仇。”艾茶笑着點頭,而後才問我,“你來這兒是有什麼事兒,莫非是辟雷符不夠用了嗎?”
“我那兒還剩了幾百張辟雷符,夠用得很。”我在她跟前站定,上下打量着她,“隻是忽然想來看看……你有沒有覺得難過?”
這問題對艾茶來說似乎有些古怪,因為她此時面露疑惑:“并未,你為什麼這樣問?”
“好罷。”我不打算瞞她,幹脆說道,“你先前跟我說的那個不知所蹤的子嗣……我前段時間尋到了她,不過一直沒告訴你。她這會兒已經死了。”
“死了便死了吧。”艾茶道。“我先前便算出了這結局,你就是為了這個來尋我的嗎?”
我點頭。
“也難為你這樣過來了。”艾茶手指往旁輕點,“既然來了,不妨留下,和我一道喝杯茶。”
我仍是點頭。
修仙者的子嗣與修仙者之間有着不小的聯系。于踏入修仙旅途便會慢慢與人間的塵緣斷開的修仙者而言,子嗣和道侶是同等重要的存在。
因無論是子嗣隕落還是和道侶解除契約,對修仙者的靈氣都會造成不小的損耗,嚴重點兒的,便是掉個小境界也未可知。
而艾茶如今的風淡雲輕,便意味着那縷神識在奪舍艾寂後就與她斷了冥冥中的聯系。
——她所留下的是這樣的結局啊。艾茶點了香,而我撐着下巴看她。一時之間,竟不知我究竟是在注視她,還是注視着艾寂,還是那縷被溫遠給殺死了的神識。
那焦業的結局呢?
他本就是合歡宗元老,在宗門中就算如何格格不入,就算其他宗門無論看不起合歡宗,表面功夫也會做足。如今卻做了魔皇,好不容易有個能陪他說話的人,卻死了,他當真不怨嗎?
他的結局也是天道書寫的嗎?
……還是我為他寫下的呢?
越想越想不出所以然,我低下頭,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艾茶問。“看着就好似被什麼給魇住了一般,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隻是忽然覺得有些不解罷了。”我彈了彈她放在我手邊的茶杯,喃喃道,“你們星機閣要看天命對嗎?會不會在某一天覺得每個修仙者其實也如凡人一般,命運早已被天道書寫好呢?”
艾茶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這樣模糊的答案隻讓人覺得更懵,我看向她,直白的說:“我還是不太明白。”
“在你登天梯之前設下層層阻礙的确實是天道,然而落筆的人從來都是你啊。”她笑着指了指我,“天道又怎麼會書寫你的結局呢?”
“每個人的雙目所見,雙耳所聽,心所想,意所動都有所不同,因此所書寫下的東西也不盡相同。”艾茶緩緩道,“然而無論這些如何不同,都是自己所執筆書寫的。和旁人沒有關系,和天道更沒有任何關系。”
“況且若是真按你方才所說,”艾茶道,“星機閣的弟子怕不是沒過多久便覺得觀察星圖這事兒無趣,自行了斷了,哪裡還能有這樣多的弟子和長老呢?”
“原是如此。”我心頭一松,又忍不住問,“那麼你也在書寫嗎?這書的結局是業已寫到了盡頭……還是仍在半道上呢?”
對我一向有問必答的艾茶如今隻笑着晃了晃手指,輕聲道:“——不可說。”
她說的這三個字,和如今臉上的神态,倒有點兒像我以為的星機閣閣主該有的模樣了。
好罷。
好罷!
而我笑着舉起自己的茶杯,就像碰酒杯似的,與她舉起的茶杯輕輕一碰。
如今我的疑惑已尋到了答案,不可說便不可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