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迎一愣，似是沒想到胖墩能猜出她煎熬的内心。

她狀似平靜地掃了一眼全場，應道：“…好。”

元正憂心忡忡地看着鲸鲨戰神和超獸神三合體的對峙，嘴裡念念有詞：“這樣打來打去的可不行啊…”

“停一下，長老。”李月迎無疑是那種敬業的員工，她預判到元正接下來就該邁開腿不顧一切地奔赴前線，于是伸出手毫不猶豫地側身攔住他，“雖然我不懂您為什麼有強大的異能量，卻吝于自保或者攻擊，但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那裡危險，不要去。”

“你們一定要殺鲸鲨王嗎？”元正偏頭，視線落在李月迎身上，“殺了他，仇恨是不會停止的——”

“但是，不殺他，仇恨更不會停止。”李月迎垂眸，“長老，我很敬佩你，就算被奴役、被死亡威脅，你都能想要用愛來感化鲸鲨王。”

“但是，鲸鲨王已經太極端了，他不論在第三平行宇宙還是冥界都位高權重，奉行叢林法則，偏偏他恰巧确實很強。”李月迎看了眼緊張地注視着鲸鲨戰神和超獸神的方位的金象族人，“玄易子前輩說過：‘超獸戰士的異能量不會超過他們心中的信念’，既然超獸戰士也是從人類之中挑選出來的，那我猜測人類異能量的上限也是跟信念有關吧。”

“鲸鲨王太強了，就算是要感化，那也将是一段漫長的光陰，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在這段期間内卷土重來呢？現在除了冥王和被困在玄冥黑洞裡的雪皇還有風耀大将軍，貌似…沒有人能制得住他吧，所以武力威脅也不成功。”

“其實我們也不想殺人的，但是我們更不想看到冥王統治七大平行宇宙，而鲸鲨王身為冥王座下的護法，肯定不會輕易放我們離開。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

很少一連說這麼多話的她忽地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心裡有些想念飛船裡冷藏的冰可樂。

也沒人跟我說還要幹心理疏導這個活啊，嘶。

元正默然。這個無言的過程漫長得讓李月迎以為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但實際連三秒都未必有。一滴汗劃過面頰，她其實并不喜歡當那個話多的人，但目前看來她隻能通過這個拖時間。

“不，月迎。”元正否定了她的觀點，“有些事，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

“人性本善，我相信鲸鲨王并不是純粹的惡人。”他說，“不要阻止我，好嗎？我會讓你們平安離開這裡，去完成你們的使命的。”

“萬一呢？”李月迎問，“萬一鲸鲨王就是個壞人，那該怎麼辦？長老，我不是不信任你，我隻是不信任鲸鲨王而已。”

“金象族與鲸鲨族之間的矛盾并非不可調和的，隻是他們在漫長的歲月裡忘了解決這一切的根本——那就是‘愛’。而我的使命就是教會他們什麼是愛、如何去愛。而隻有我以身作則、事必躬親，他們才會真正領悟到愛啊。”

“隻要存在，那危險就是如影随形的。月迎，我說過的，‘因為危險就不去做了嗎？’，因為困難就退縮的導師，是無法教會其他人任何東西的。”

元正長老的語氣，溫柔而又決絕。

李月迎垂下眸。類似的語氣，類似的語意，不久前她在同一個人嘴裡聽過：

【——我不想眼睜睜看着金象族與鲸鲨族之間的仇恨陷入永無止境的輪回，比起這樣終生活在自責後悔之中，我更想燃盡我最後一滴一毫的用處，幫助他們走出這片仇恨的深淵。】

她不知道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不管結局是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的。”元正說，“事已至此，我必須給所有人做表率。”

“月迎，放手吧，這是我的任務，是我的使命，我不想退縮，也不會退縮。”

李月迎咬緊了下唇，瞳孔輕顫。

——我們都希望長老活，有些人卻希望長老死，但長老對生死并不在意，他隻想完成自己既定的使命。

長老說，這是他的使命…對啊，使命。

我們身為超獸戰士，也必須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為了消滅冥王，搭上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消滅冥王”就是我們的使命啊。

…那長老跟我們又有什麼兩樣呢？我們，都是在用生命在書寫完成使命與否的答案啊。

…既然如此，那我明白了。

李月迎閉了閉目，攔路的手一下卸了力氣，輕輕自然垂落在身側。

“謝謝月迎。再會。”

李月迎沒有回頭看元正，她的腦中描摹着這位強大卻十分溫和慈悲的長老的面龐，好像要把他深深地刻進自己的生命裡。她能感覺到身體側後方的那一陣多日以來早就駕輕就熟的異能量波動頻率——是瞬移。

伴随着元正的身影消失不見，李月迎的餘光瞥見這位曾經的師父殘留的淡金色異能量粒子在空氣裡飄飄忽忽，好像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卻又不肯熄滅的火星子。她幾度咬牙，拳頭一捏又一松，指尖都在輕輕發着顫，最後竟是自然放松地微微攤開了手掌。

…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會尊重你的。

元正師父。

青色如紗般的異能量由下至上将她包裹起來，視線受阻的李月迎臨行前甚至看不清寬闊的沙漠和無垠的天空有什麼區别，就像她現在分不清意義的有無一樣。

鲸鲨王是不會手軟的，鲸鲨族人也是，金象族人也是。

長老如果死了，那麼他的死到底有沒有意義呢？李月迎認為這是個衆說紛纭的問題。

但是，不論如何，她都想相信是有意義的。

一定有的，對吧？

-

天色深沉，漆黑的天空仿佛能滴下墨來。超獸神在胖墩的調配下勉強合體，面對可以吸食第三平行宇宙整個地球的引力的鲸鲨王，還是有點不勝其任。

火麟飛單手撐在地面上，額頭上冒出的細汗打濕了頭發。

啧，還好成功阻止了鲸鲨王的黑海深淵，現在短時間内不用着急着打敗鲸鲨王，按照胖墩所說的策略，目前應該是盡量拖時間等泰雷恢複——靠，鲸鲨王怎麼還是一身牛勁，沒打服是…嗯？

少年赤色的眼睛蓦地瞪大，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超獸神眼前，穿着破舊的白色長袍的背影背對着超獸神，伸出的左手手心處與一個碩大的淡金色屏障相連，鲸鲨戰神的鐵拳沉沉擊中它，但屏障依然紋絲不動。來源于冥界的暗色異能量與元正的盾牌相斥，淺淺的金色在周遭一片昏暗之中格外顯眼。

“元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終于打算毀約了嗎？”鲸鲨王的聲音從超獸中傳出來，低沉的音色雖然摻了點失真的電子感，但仍然不難聽出語氣裡的嘲諷。

“我從不毀約，鲸鲨王。”元正搖搖頭，兩股強大的異能量對沖使他銀白色的發絲飛揚，“我是來勸你放下過去，一起走向充滿‘愛’的未來的。”

“拖延時間嗎？”鲸鲨王嗤笑道，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與異能量，“這招你們已經用過一次了，我不會再給你們第二次機會。”

“十萬年過去了，我認為我的觀點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實——隻有強者才能獲得生存下去的權利，弱者在本質上就是膽小怕事、貪生怕死之徒，這樣的人是無法自我領導的，而隻有強者才能帶領他們、引導他們，所以我們強者理應享受更多的權力、更多的優待——”

元正：“愛是生命的火焰，沒有它，一切變成黑夜。鲸鲨王，我始終認為鲸鲨族和金象族應該兼相愛，交相利，隻有合作才能共赢，不對等的關系是無法促進發展的。”

鲸鲨超獸裡，鲸鲨王盔甲下的肌肉早已青筋暴起，右手由于異能量的過量輸送，已經被麻痹得失去了知覺。他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愛，又是愛，究竟什麼是愛？為什麼要宣揚愛？真是一種煩人的東西！

愛根本就沒有用！自由都驅使不了人類，愛又能做什麼？

幽深的深藍色眼睛此時分外明亮，十萬年多年前的一幕幕一樁樁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記得清的，隻剩下得到自由和力量時的喜悅，還有日後站在權力的金字塔之尖上的理所當然。

——事實證明，人都是忘本的。如果有無法被粉飾的痛苦，那隻能證明這個人沒有足夠舒坦、足夠強大的未來。

“世上隻有兩種力量，一種是拳頭，一種是思想！”鲸鲨王的聲音像是從齒間強行使勁擠出來的，充斥着讓人恐懼的力量感以及威懾力，“而思想——往往都是由戰勝者來宣傳！”

說罷，鲸鲨超獸的另一隻手從另一側繞到元正背後，精準無誤地一把掐住了他。

“長老！”

遠處的金象族人被這一幕狠狠地沖擊到了，有些人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難以避免地發生了一些騷亂。混亂中，有人帶着哭腔大喊了一聲：“元正長老！”

明明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李月迎還是在那一刹那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從頭涼到了腳，那個災難般的一瞬間，鲸鲨超獸在暗夜下泛着寒光的金屬制拳頭收緊的速度仿佛被無盡拉長，李月迎眼睜睜地看到元正在哪一刻渾身突然軟下來，又在哪一刻被鲸鲨王随手丢下。

也是在元正被丢下的那一刻，另一股強大的異能量從戰局以外的地方以排山倒海之态磅礴襲來。被雷電交纏着反射出銀亮光芒的奔雷訣在幾十米開外瞄準了鲸鲨超獸的呼吸口，滋滋的電光照亮了暗淡的天際，所經之處皆彌漫起一股焦味。多數人甚至看不清奔雷訣的軌迹，防守不及的鲸鲨超獸就在須臾之間仿佛被雷電咬住了命脈，十幾億伏的電壓生生拷打着鲸鲨王最敏感的那條神經，讓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慘叫——但也隻有那一聲。奔雷訣的核心不斷地摩擦碰撞鲸鲨戰神背後的紅色呼吸口，隻不過兩秒，在場的人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巨響——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緊随其後的是那位統治了這片土地數萬年的統治者痛呼聲的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