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本田菊,足夠了,”小姑娘平複了下呼吸,不顧腳踝處傳來的癢意,像螞蟻一樣吞食的癢意向上竄去,竄到了身體各處的神經末梢,引起陣陣騷動。
“告訴他,我和他,橋歸橋,路歸路。”她沒有理一臉驚愕的男人,執意自己走了回去:“現在已經是兩點多了,要是再不睡覺的話,早上精神恍惚起來就不怪我了。”
清柔的嗓音此時此刻化為一把重錘,把他從頭錘到了尾,成一團分不清原來面目的東西,黏在地上。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手背爆出青筋,眼尾泛紅:
“你的嘴……”
“既然知道我咬破了舌頭,就不要跟我說話了,我的舌頭好疼的。”大舌頭混着嘶嘶聲遠遠地走在他前面,嬌小的背影透着一股冷意,小姑娘一邊說話一邊把身上的衣裳攏了攏,“原野君,剛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忘了吧。”
忘了?!
怎麼可能會!!!
這個擁有狠毒心腸的女人,他很少有這樣驚慌失措的時候,就算是在生死面前,命運完全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掌控,他也從不曾進退不得,而是小心籌謀,靜待時機。
然而現在……
原野明發現,哪怕隻是這姑娘有流露出一點想遠離他的意圖,他都焦躁得快要精神失常了。
不,還有機會……
在腦海裡設想了無數個英雄救美人的戲份,男人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見她越走越快,之前小心翼翼試探的步伐變成了大步快跑,隻有軍用手電的冷光照亮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你等等我!”他可不知道這丫頭爆發力有這麼強,跑了這麼長時間,還帶着傷,竟然自己快跑下山了。
“我不。”阿桃惡作劇地想,誰叫你之前對我這麼冷淡,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現在互換了的滋味不好受吧?
倒底還是原野明耐力比她好,沒過了十分鐘就追了上去。
衛兵看着他們一前一後走下來山坡,神色都十分淡然,衣衫還算規矩地貼在身上,完全沒有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的感覺。
内心暗歎了一聲原野明不行之後,士兵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房子裡。
一片寂靜。
“今天是個好天氣。”躺在地鋪上的原野睜開了眼睛,他們倆個回來還沒有躺了兩個小時就被人叫響了,要起來做着一些步行前該有的準備。
和他隔了大半個房間對角線距離的小姑娘哼了一聲,她睡覺時可是連他那個方向都不想轉,一直背對着他。
同床,哦不對,同地闆異夢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起身,阿桃洗完臉後,掏出來唇膏仔細塗抹。
接着就掏出本田菊給過她的口紅钿盒子,帶着幾分孩子氣的用唇刷刷。
“你今天還需要化妝?”
“不然呢。既然我是這個身份,我就應該對這個身份有着最起碼的尊重。”她話裡有話,又掏出小銅鏡欣賞了自己的美貌半天,用小拇指把沒抹勻的部分抹勻,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塗了口紅,待會兒早飯怎麼吃?”
“不吃。”
“你昨天一天都沒有吃多少飯啊?”
“哦,好像是這樣沒錯。”
都到這麼危急的關頭了,他竟然還惦記着早上吃沒吃飯?
“放心吧,我不會少了那幾頓飯就會餓死的。”
況且也死不了。
迎着魚肚白的天際親昵地揉了揉狼犬的狗頭,她微笑着點點頭:“今天的确是個好天氣。”
————
“哈哈哈!”當少女把他們引到指定的地方,這是一條山間小路的上端,附近都是黃土坡,被黃土侵蝕的植被地表面十分坑坑窪窪,像極了窩窩頭。
“桑子為什麼笑?”已經有人發現她的異常了,明明溫柔賢淑的女性,此時此刻卻釋放出她本身所具有的天性,好像她本來就是這座山的山神一樣活潑可愛。
“拜拜喽~~”小姑娘明顯心情很好,腳下一個起跳,硬生生躲過了士兵想要抓她的手,一個飛踹把他的槍支奪了過來。
她跑得很快,跑一截就回頭朝士兵們笑,像是在這山中,突然開出一朵小花,浮起一片彩雲來。
也有士兵朝着人開槍,但就是打不準。
“先收縮隊伍!”坂田大吼。
一路不斷響/槍,那是各村伏擊于山裡的遊擊組。
“就是因為她領的路不是山溝,我們才放松了警惕的!”青木哀叫了一聲,他的兩個肩膀已經被子彈貫穿,失去了支配能力,整個人平衡都把握不了的倒在地上。
“原野,你帶上一小部分人去追她,看看究竟人躲在了哪裡?”
原野接受了命令,迅速加大了火力,朝她的方向一邊走路一邊艱難的前進。
她登在亂石尖上跳躍着前進。那翻在裡面的紅内襯,還不斷被風吹卷,像從她的身上撒出的一朵朵的火花,落在她的身後。
“拜拜咯~~”一行人追到了山崖邊,這是一處斷崖,周圍肅立着低頭不語的群山們,小姑娘見到他們也不打算躲,确定站在隊伍前面的原野明看見自己之後,她便一個縱身直接跳了下去!
仰面朝上。以擁抱天空的姿勢掉了下去。
本來心裡預感就不太好的原野明發瘋一樣沖了過去,連個衣角也沒有撈着。
隻遲了零點一秒。
“這樣啊。”他低垂着眼簾,見小人影和他漸行漸遠,便果斷的朝她肩膀開了一槍。他的手,在不經意之間抖了一下。
槍/支的速度能比得上自由落體的速度嗎?
那可難說。
本來還在享受着高速落下感覺和狂風吹拂小姑娘吃痛地叫了一聲,按照他的槍法來說應該是百發百中,看來他還是心軟了。
可是他心軟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墜崖的感覺,阿桃不是第一次遇到過,上一次還是和安東尼在一塊呢。眼前的景物轉花筒一樣從她的眼球裡轉過,她的表情是單純地欣悅和喜愛。
看呐,這就是我熱愛的土地,而遲早有一天,我會和這土地合二為一。
她墜入了下去。
她是存在于山野中的精靈,原野明無力地垂下手腕,剛才那個模糊的身影,破碎成無數落花,撒成無數晶瑩,紛紛揚揚地在視野中湮滅。
她還在笑。
正如她之前所說的,小姑娘并不怕死,一股惡心的感覺直沖喉嚨,穢物在口中翻湧。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白霧撫摸着他的身軀,像極了那雙柔荑,盡管上面結滿了疤痕與繭子。
“原野君!”
他呆滞地在崖邊待了一會兒,想着那姑娘可能會從其他地方冒出來,得意揚揚的朝他挑眉。
“原野!”
“喂!”
“喂!出來!”不顧暴露的風險,他聽不見也看不見耳邊的槍擊聲。
“他瘋了嗎!”見他一步步朝斷崖走去,臉上還挂着一種夢幻的笑容,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悚。
小姑娘那樣的笑容、那樣的想念、都是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
她甚至連話也不想和他說了。
明明……
明明是個小話痨……為什麼……一副冷漠的樣子……
同樣的霧氣舔上黑眸,他的世界開始頭暈目眩。
一枚子彈飛馳而來,正入胸膛的巨痛使原野明稍微清醒了些,他支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忽地嘔出一大片血來。
————
阿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了,等她費了老半天勁,從山腳走回交戰開始的地方,又是兩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腳下的泥土沾染着血色,像是被污染的橡皮泥,她面無表情地從小徑上走過,無視了周圍忙活地火熱朝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