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偷偷瞥了他幾眼,他果然一直在看着她,随時都能捕捉到她的視線。
這種被人時刻關注的感覺十分奇妙,脊背與視線接觸的地方好像沒有衣物相隔,寒毛根根豎起,手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林瑾瑜向外走出幾步,好險發現自己在同手同腳,急忙改正回來,落到季明煜眼中又是一聲輕笑。
林瑾瑜耳根泛紅,季明煜已經不是第一次逗弄她,她自然不肯再上當一回,當下祛除心中雜念,快步往前。
他們從小巷又走回大道上,這邊的路沒有中心街道那般繁華,隻有零星幾個可移動的攤子,賣一些雜耍貨物。
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婆婆面前擺滿一打管狀的煙花爆竹,已經過完年,鮮少有人采購這些,擺出來無非也是不想在牆角落灰生黴,明年變成啞炮。
林瑾瑜倒是對能升空炸開絢麗千彩的煙火很感興趣,上一世所居的城市禁放煙花爆竹,這一世隻有過年的時候遠遠在山上見過,她伸出手來挑挑揀揀,舉着一根最大的到季明煜面前,笑容明朗妍麗:“師弟玩過嗎?”
季明煜幽深的眼瞳如鏡面,清晰照見林瑾瑜的臉,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林瑾瑜對人笑起來是這樣的,真誠熱切,将發自内心的喜悅原原本本傳遞給他,他臉上那些虛浮的假笑與之相比就像是陰霾撞上太陽,自慚形穢地先一步退散了,随後湧動着的是胸腔裡血液的共鳴。
他緩緩擡起手臂,正打算接過,然而就在這時,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一個衣衫褴褛,手捧鮮花的男孩兒,臉上頂着一層雀斑,擺出和季明煜相似的假笑,隻是比他多帶了些讨好意味,男孩兒将猶帶露水的鮮花高高舉到季明煜跟前:“好看的哥哥給好看的姐姐買束鮮花吧,好看姐姐一定喜歡。”
他顯然是誤會了兩個人的關系,見這兩個冤大頭肯買過期煙火,便蠢蠢欲動。
季明煜笑眯眯地看向林瑾瑜:“哥哥在生姐姐的氣。”
林瑾瑜被他一噎,小雀斑也愣當場,下不來台。
他腳上的破草鞋爛了個大洞,露出裡頭髒兮兮的腳趾頭,指甲縫裡流出的血液已經凝成了痂,因為寒冷和局促,腳趾頭不停卷曲伸展。
林瑾瑜動了恻隐之心,取出并不富裕的荷包,說:“我買吧,多少錢一束?”
小雀斑葡萄一樣的眼睛咕噜噜一轉:“二兩銀子。”
林瑾瑜拿錢的手放了回去,她說:“太貴了。”她總共帶了兩錢,方才買下一打煙火才用了一星點,這賣花郎竟然漫天要價,林瑾瑜頓時興緻缺缺。
小雀斑看出她的不悅,疊聲叫道:“哎哎你别走啊,你不要給這位哥哥道歉啦?”
林瑾瑜看了一眼季明煜,隻見他單手托着手肘,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哪兒有半分不高興?
林瑾瑜掂了掂荷包:“我就這麼多,還有一半要留着用,你賣不賣?”
最終,賣花郎還是收了銀子,從花籃裡掐了一枝海棠的花骨朵遞給林瑾瑜。
錢貨當面兩清,小雀斑還不忘奚落一句:“窮鬼。”像是怕挨揍,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隻灰色的大耗子,飛快地逃竄走。
林瑾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舉着手裡嶙峋的花骨朵,一陣無語。
季明煜在一旁靠着牆,似乎在心底笑到打跌,肩膀一聳一聳,身體搖搖晃晃,
林瑾瑜勉為其難将花遞到季明煜面前:“喏,雖然很小,但是插在水中也能活上半個月,沒準還能開花,這可花了我一錢銀子,季師弟,收了花之後,你能不能不生氣了?”
“師姐,沒開的花也能拿來送人嗎?”
“為什麼不能,這可值一錢銀子!”林瑾瑜重點強調,“我半個月的份例!“
看季明煜這眉梢眼角的笑意,分明就沒在生氣,卻還是要假扮這個無聊的遊戲,林瑾瑜自認哄小孩兒很有一套,耐心地舉着花骨朵,等他來接。
但是季明煜遲遲沒有伸手,林瑾瑜有些詫異:“你不要嗎?不要算了。”
她倒也沒生氣,隻是回身時,突然覺察到一抹不同尋常的氣息,似是有一個極其危險的存在潛伏在旁已久,林瑾瑜心中警鈴大作,當即順着來源方向看去。
隻見屋檐陰影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藏青色的袍子,淺灰色的瞳孔,陰毒的眼睛,蒼白的面容,被封存的記憶一瞬間喚醒,林瑾瑜腦中空白,失去所有思考能力,甚至還用手肘戳了一下季明煜:“師弟,你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