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楷撞上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睫毛,垂下眼睑,一副心有羞愧的模樣。
算了,他也是求自保。林瑾瑜想。
原本是要将另一個殺人兇手的身份栽贓到江凱頭上,但是轉念一想他其實也沒做錯什麼,她雖救了他的性命,卻也因為不信任實打實威脅了他,他想要活命,本就沒什麼錯。
于是錯開眼眸,正巧撞到段瑞華愕然的臉,他的額角青筋鼓脹,似是氣急、怒極,有火無處宣洩,隻得狠狠瞪了江楷一眼,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礙于有太多外人在場,最終沒吭聲,獨獨走到江楷與林瑾瑜中間,寬大的身軀遮住二人可以交彙的視線。
觀他這神情,定然是誤會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樣也很好,讓段瑞華親眼看見并懷疑自己的兒子,便不會再去找季明煜的麻煩。
一行人來到錦繡城邊緣的紅色結界旁,段瑞華揮手震袖,結界便如破碎的氣泡向外擴散,轉眼消失不見。
段櫻稀奇道:“方才不是說還有共犯嗎?你不找另一個啦?”
“搜魂之後一切明了。”段瑞華沒有直接點出自己的兒子,在他心中,已将江楷定罪。
他有十足的動機,段柏行不死,他又怎能上位?現在甚至開始懷疑那吊命蠱是不是江楷胡謅出來,為了和這丫頭撇清幹系的。
*
季明煜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正在前行的木闆車上,破舊的木輪随着移動嘎吱嘎吱作響。他的臉上壓了幾片菜葉,鼻尖傳來一股說不清是馬糞還是食物腐爛之後惡臭。
吊命蠱的餘留作用還沒有過,他身上虛軟無力,勉強擡起手臂,移開遮住視線的東西。
映入眼簾的,是兩側低矮的木屋和棚戶,牆縫裡凝結着青苔和污垢,昏暗下來的天空上,蒙着一層半透明的紅色結界,細看,能見得其上的烈火運轉,應是鳳凰火無疑。
他應當還在錦繡城。
旁邊立馬湊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臉上長有星星點點的雀斑,皮膚是很健康的小麥色,他曾在昨夜高價賣給林瑾瑜一個花苞,可以稱得上是詐騙,季明煜印象深刻,一眼就辨認出來。
林瑾瑜呢?
他已經習慣了每次蘇醒後都有林瑾瑜在身邊,首次看不到她,心口莫名地悸動,季明煜眼皮跳了跳,像是預感到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還記得,臨睡之前,他們遇到了十七。
十七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将他放走,但也不會随随便便殺掉他。
所以,林瑾瑜呢?
季明煜靜靜躺着,面無表情仰望天空,同時與限制他行動的蠱蟲争奪身體的使用權。
小雀斑倒是見他醒了,一臉的驚喜,露出豁牙來喋喋不休:“你終于醒了,你知道我護着你有多難嗎?好看姐姐說你醒了會給我二兩銀子,作數吧?”他攤開手在季明煜眼前晃了晃,“二兩銀子,一點都不能少啊!這可是賣命錢,你不能耍賴的!”
季明煜輕聲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呢?”
“你是說把你送來的姐姐?她說如果你醒來的時候她還沒有回來,那大概是回不來了,要你不要再管她了,藏好身份,盡快回山!”小雀斑說完,季明煜竟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半點反應也不給,空氣陷入一陣沉寂。
小雀斑不以為意,繼續道:“哦還有,她說看在她為你抛頭顱灑熱血的份上,希望你能把欠她的兩條魚還給她,回山的時候記得買了帶給二師姐,說給年糕就好。”
小雀斑說完,季明煜仍是一動不動,似一尊石雕,他這會兒才有點急了,擔心到手的二兩銀子飛了,用手狠狠推了推他:“喂!你沒事吧?還活着嗎?”
……
我這人一點折磨都不想受,活的時候隻想好好活,死的時候痛痛快快死。
這是林瑾瑜重生以來對自己的清醒認知,所以,從發現自己進的是古怪奇幻的仙俠世界,有數不清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手段之後,她就做好了決定。
每天練功時,儲存一絲靈力到體内,五年,一千八百多天,在體内漸漸壓縮成類似金丹一樣的靈核,釋放之後身體會承受不住過度的靈力沖擊而四分五裂。
“我不會跟你們走。”林瑾瑜道。
四個人已經夠難應付了,等到了段家,密密麻麻全是段家人,才是真正的插翅難逃,她不敢奢求玉虛劍派的諸位前來相助,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打算。
“丫頭,這個由不得你,”段櫻瞥了她一眼,似乎是看她年紀小,還有哄騙的機會,聲音沒有那麼強硬,“你如實交代,你和季風是什麼關系?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當然你殺了這老東西的一個兒子,他可能不會饒過你,不過要是你說出來的東西足夠有價值,能得家主的青睐,這老東西也隻能忍着。”
她的話如同一陣風從林瑾瑜腦中飛快地穿過,林瑾瑜雙目望天,根本沒在聽。
她在享受生命中最後的甯靜時光。
原先一直擔心年糕走在她前面,将能獲取的所有靈草丹藥都喂給了它,不曾想自己才是先離開那個,不過這樣也好,她也不想再承受一次離别之痛。
運轉靈核之前,林瑾瑜眼前閃過許多走馬燈,從她睜眼第一眼看到年糕的喜出望外,到發現是山郊野林,遇到大師兄的惶恐,過往的一幕幕如同膠片電影,最後定格在季明煜穿着粉色裙子如同睡美人一樣躺在闆車上的臉。
心道:沒有主角命,果然不能太跳脫嗎?
後悔嗎?倒也沒有,重生之後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做的,隻有不能繼續陪伴年糕的遺憾。
體内的靈力一瞬間翻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