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緊。
京城南街盡頭,沈記棺材鋪的木門半掩,油燈明滅不定,如壁上鬼火。鋪中一口口空棺列得整整齊齊,棺蓋皆開,似正等待命定之人歸位。
沈慕凝伏在最後一口楠木棺旁,手中緊攥着一張泛黃符紙。她才十九歲,命卻薄得叫人發慌。
陰陽先生看過三次,算命瞎子掐指兩回,皆隻搖頭:“此命五行缺德,孤星壓頂,陽壽不過二十。”
她不信命,卻怕死。
她手裡的這張符紙,是她用一間鋪子從一個瘋癫的遊方道士手裡換來的。那道士口口聲聲說:“貼棺引咒,便能進入傳說中的鬼市,改命逆運。”而那道士自己本該死于兩年前,就是靠這法子苟活至今。
“反正已是将死之人,也隻能賭上一回了。”她輕聲喃喃。
一滴血,三聲響,不能多,不能少。
她心一橫,将血珠點在符紙中央。那符遇血而動,符文像是蜿蜒遊走的蟲蛇,輕輕蠕動起來。慕凝不敢遲疑,将其猛地貼在棺蓋中央,随即敲下第一聲。
“咚。”
棺蓋輕輕一顫,似在回應。
“咚。”
縫隙開啟,一縷黑煙遊走,纏住她腳踝。
“咚。”
最後一聲落地,棺蓋猛然彈開,一股寒風撲面而來,油燈齊滅,一隻蒼白的手驟然從黑暗中探出,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拖入棺中!
她還未來得及驚叫,天地便陡然翻覆,瞬間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到她的意識逐漸回籠過來,她隻覺自己身下柔軟而溫熱,她卻半寸動彈不得。
下一息,她猛然一驚——
自己竟壓在一個人身上!
更确切地說,是被一個人緊緊地抱着。
那人一隻手臂牢牢環着她的腰,另一隻搭在她的後頸處,微微收緊,像是怕她逃走。她整張臉埋在對方頸窩,鼻尖蹭着他溫熱的肌膚,還能聞見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
她僵住了,不敢動。
不是因為害羞,是因為……這人的體溫不對勁。
他不是活人,也沒有心跳。
慕凝心跳如鼓,強撐着鎮定,想掙脫這個莫名其妙的懷抱,可剛一動,那人喉間忽而發出一聲含糊低哼,手臂又收緊幾分。
“唔……”那聲音帶着半夢半醒的慵懶,喃喃低語,“别鬧……我好困……”
沈慕凝:“……”
她整個人僵住,正想掙脫,卻不料那男子在夢中像撈枕頭般又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吵死了……這枕頭真鬧騰。”
“你才是枕頭!”她羞怒交加,動手去推他的胸膛,開口道:“快放開我,我要去鬼市!”
男子似乎聽進了她的話,卻懶洋洋地像沒有睡醒,喃喃一句:“吵死了,我這就把你扔過去。”
慕凝原以為他說的隻是句玩笑話,誰知道下一瞬,她腰上一緊,整個人就被他拎起,然後像丢包裹似的,“唰”地就被他扔了出去。
沈慕凝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落地時摔了個實實在在,疼得她呲牙咧嘴。等她揉着再爬起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了一灰濛濛的街口。
這街口古舊斑駁,天色像是被狠狠踹過的棉被,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就連空氣都腐朽得泛着屍腥。
她定了定神,擡眼望去,隻見街口橫挂着一塊舊木招牌,歪歪扭扭寫着兩個褪色的大字——鬼市。
“我還真進來了……”她喃喃出聲。
傳說成真,她卻有些發懵。她原本做好了見厲鬼、鬥惡靈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遇到了個抱着自己不放,後來還把她扔出去的“混賬鬼東西”。
“罷了,先找改命鋪要緊。”
鬼市的巷道蜿蜒如蛇,兩側燈火通明,卻不見半點陽光,全是用青紙糊的燈籠,搖搖晃晃挂在繩索上,發出詭異青光。
而在那燈火下,是一座活着的死城。
無數身影在巷道中來回穿行,有的殘肢斷首,有的無面空殼,有的面目模糊仿佛忘了生前模樣。更有鬼背屍趕集、童鬼成群戲笑,市聲鼎沸,熙熙攘攘。
這一切稀奇古怪,沈慕凝看得目不暇接,越看越覺得:這鬼市,比人間還熱鬧。
可也越看越心虛。
街口不遠,一座銅皮香爐中燃着青色魂香,香氣未散,爐後坐着一個無面鬼僧,正收取來往魂靈的租金。
更遠處,一攤販将一個嬰孩模樣的紙偶懸在半空,不斷拍打其背部,隻聽那紙偶咯咯笑出人聲,攤主立刻喊價:“笑魂一口,驅邪三載,童叟無欺!”
沈慕凝看得驚心動魄,忍不住收緊披風。那些來往的身影擦肩而過時,總會在她身側頓一頓,似乎……聞見了陽氣的味道。
她心下一緊:不能再停,得快些找到改命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