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鍊嘩啦作響,沈慕凝被那高個鬼差一把拽着,七拐八繞穿過鬼市的主道。
她原以為“被押上堂”這等事離自己很遠,誰知為了續命,這就真給她整上了鬼差的鍊子,還成了鬼市通緝榜的頭牌。
“你們下手能不能輕點?”
“這還早着呢。”矮個鬼差嘿嘿一笑,“等到了堂上,你就知道自己還有幾口氣。”
沈慕凝不理會他們,隻略偏頭一眼,忽見街口某座破舊牆面上歪歪貼着幾張布告,紙頁灰黃,墨字斑駁,唯獨中間那一張墨色濃重、字體鋒利得刺眼。
【鬼市懸榜:八惡鬼脫逃二十載,仍潛行人間,緝者賞陰德十文,收盡者陰德一百。】
她腳步微微一頓,視線落在那紙上的鬼影圖形上——八道模糊身影,面貌扭曲不清,底下卻标着一行瘆人的小字:
“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
她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記下那串字,心中卻默默嘀咕:
“通緝鬼犯還講人間八苦,也不知道是修佛的鬼寫的,還是做詩的寫的。”
她原想多看兩眼,手腕卻被鬼差猛地一扯,險些栽進旁邊的紙錢攤子裡。
“走快點!黑無常大人還等着呢!”
“啧。”她甩甩手,悄悄回頭再望了一眼那告示。
“一百陰德”,她低聲念了句,嘴角露出一點若有若無的弧度,“真值錢。”
穿過主道,沿着一段斷碑破瓦壘出的陰磚巷道,兩名鬼差将她一路拖拽至鬼判司前。
這鬼判司倒真與陽間衙門相仿,隻是朱紅大門早已褪成暗黑,門檐兩側挂着一對紙糊白燈籠,燈芯竟是兩隻活眼珠,一左一右直勾勾地盯着她,随着她走動輕輕轉動瞳孔,沈慕凝隻覺脊背一涼。
“跪下!”高個鬼差拽住鎖鍊猛地一扯,幾乎将她拖得跪在門檻前。
她咬牙扶地,勉強站穩,低聲道:“不跪成不成?”
“放肆!”矮個鬼差在她腦袋後敲了一記,“見了黑無常還敢貧嘴,你可真是想魂飛魄散。”
殿門“吱呀”一聲開啟,寒氣撲面,鬼判司堂内燈火如豆,一盞盞鬼火懸于空中,幽藍抖動,映得四周壁畫中的厲鬼張牙舞爪、蠢蠢欲動。
主堂高台之上,一道身影端坐。
那人一襲玄衣,眉眼冷冽清俊,指間夾着一卷生死簿,長指輕敲扶手,發出“笃、笃”的節奏聲,像是催命的戰鼓,又像是在數人命幾何。
沈慕凝眼角微挑:“這位……就是黑無常?”
她原以為黑無常該是頭戴高帽、面如死灰的老鬼,沒想到竟是如此清冷人物——若不是他身上那股森寒的威壓壓得整間鬼堂都不敢喘息,簡直可以當個畫裡人。
她正想着,黑無常卻合上生死簿,開了口。
“犯人,報上名來。”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沈慕凝:“回禀黑無常大人,在下沈慕凝,京城沈記棺材鋪東家,年方十九,未嫁,陽壽尚餘三百六十五天整,父母過世的早,身無親人,有事找我本人。”
殿中一片寂靜,連鬼火都仿佛靜止了半瞬。
高個鬼差忍不住低聲道:“她這是來改命的,還是來相親的?”
黑無常輕輕一笑,似有似無,眼神卻仍冷:“陽壽未盡,竟敢擅闖鬼市,妄圖逆改命數,可知罪?”
沈慕凝擡頭直視他,道:“知罪。”
“那為何還來?”
她頓了頓,輕聲道:“命不好。”
黑無常挑眉。
“人間無路,聽聞鬼市有改命之法。”她語氣坦然,“既然活人也能入,我便試了一試。”
這回,連那對白燈籠的眼珠也微微眨了下。
殿中沉默片刻,黑無常忽然輕聲笑道:“你想改命?”
“不錯。”
“倒也不是沒有法子。”他淡淡道,“一百陰德,換你百年陽壽,如何?”
沈慕凝眼神一亮,心中驟然燃起希望。但轉念一想,臉色又沉了下來。
“我問一句,這陰德……從何而來?”
黑無常修長手指一轉,生死簿啪地一合,擡眼道:“陽人行善可得一文陰德,救人一命得一文。你這一年若日日齋戒、廣種福田,也許能攢夠。”
“我若能日日救人,哪還需要來鬼市?”
“沒錯。”他輕笑,“所以你攢不到。”
沈慕凝不語。
下一刻,她忽而想起什麼,開口問道:“那鬼市門口的榜文……緝拿逃出二十載的八鬼,得賞陰德百文,是不是真的?”
黑無常眸光微凝,語氣仍然平靜:“你看到那張榜了?”
“看到了。”她毫不避諱,“而且看得很認真。”
殿中鴉雀無聲,連鬼差都不再說話。
黑無常眼神意味深長地打量她片刻,似笑非笑:“你一個陽人,毫無道行,如何去捉那八隻惡鬼?”
沈慕凝:“總比坐着等死強。”
沈慕凝話音未落,殿中氣氛頓時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