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山間，火光未散，沈慕凝手腕上的鈴铛仍然在響，似是被某種無形的氣息勾動，明明無風，卻晃得極歡。

“姑娘得了送生娘娘垂憐，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啊！”

“年紀輕輕便得應緣，往後必是貴子成群。”

耳邊盡是恭賀與豔羨的低語，沈慕凝笑着一一颔首，心裡卻想着：要什麼貴子成群，她隻想要好好地活着。

她的眼神悄悄望向混入隊伍裡的玄冥。他仍是布衣素面，眉間寡淡，唯獨一雙清冷的眸子，在火光下盯着她，不動也不語。

接生婆走在前頭，紅色的衣袍拖曳在地上，袖口的鈴铛随步搖晃，與沈慕凝腕上之聲不知何時竟合了節奏，緩緩朝山上走去。

夜路蜿蜒，廟後的山道由石階鋪成，兩側皆挂着紅绫、繡囍字、小燈盞。沈慕凝提着裙擺小心邁步，不時瞥見石階邊立着童子的木像，三步一立、五步一跪，神情肅穆，似乎真有神靈附體。

“姑娘莫要懼怕，這些木像隻是守夜童子。”接生婆忽而開口，聲音輕柔道。

“好的。隻是這些童子造得過于逼真，乍一看還以為是活的。”慕凝說的是實話，雖然她從小見多了死人，去鬼市走了一遭，還帶了個男鬼回來，但是，她真覺得這裡陰森古怪。

山風漸起，石階盡頭現出一道朱漆拱門，門前是空無一人的供台，台上點滿了香，煙氣缭繞中，一個小小的神龛立于其上。龛中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隻……陶娃娃，那娃娃眉眼生得極精緻，笑得乖巧，手腕間還挂着一串鈴铛。

路過這陶娃娃身側時，她無意間瞥了眼娃娃下方的石碑，上面刻着斑駁的字迹：「趙氏玉娘，卒于庚午年臘月。」

庚午年？二十六年前？

慕凝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地跟上了接生婆的步伐。

越過拱門就是娘娘廟，青瓦紅梁、結構極舊，飛檐之下懸着長串銅鈴，風過時齊聲而響。

“諸位止步。”接生婆語聲平靜，卻自有威嚴，“沈姑娘今夜親自進廟拜送生娘娘。”

衆人不敢多言，紛紛駐足，慕凝踏回頭看了眼隊伍後面的身影，玄冥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進去。

慕凝咬牙推開門，當她進去時，門在她身後“砰”的一聲倏然合上。倏然間，外頭的人聲、風聲、鈴聲，統統消失不見。

廟内極靜，正前方供奉着一尊披着紅衣的“娘娘像”。

如果不是因為這座破廟裡就這一尊像，她定不會認為眼前這像是“送生娘娘”，她原以為這送生娘娘像，會是同送子觀音那般慈眉善目的形象。

可那知眼前的這“送生娘娘”看上去像個天真的女孩，眉眼間倒是與剛才神龛裡的陶娃娃有七八分的相似。

慕凝心裡“咯噔”了下，若是果真如她猜想那般，杜家村是靠着以命換命求得生子，接生婆讓她來拜送生娘娘，會不會當場就要了她的性命。

就在她思忖之時，“噗”地一聲，四周的燭火在同一瞬間熄滅了。

她能肯定這不是風。方才沒有一絲風動，連她的衣角都未掀起。

黑暗悄無聲息地落下，沈慕凝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耳邊卻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不知是燭淚落地，還是香灰掉落的聲音。

就在此時，一道極近的聲音從她的身後響起。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這是一道小女孩的嗓音，軟軟的，甜甜的，聽起來，竟像是在笑。

慕凝咽了口唾沫，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你是誰？”

沈慕凝後背發緊，一道低低的聲音又響起，比方才更近，“我在這裡呀，你能過來抱抱我嗎？”

慕凝借着月光，看到供桌上那尊“送生娘娘”像，忽地動了。

那原本合掌坐正的送生娘娘，頭輕輕一歪，咯吱咯吱，一點一點往前挪着，姿勢卻仍是坐姿，隻靠着什麼古怪的力道慢慢向她靠近，她的眼睛沒睜開，但嘴角的笑意卻詭異地彎得更深了。

“我真的好冷……你能抱我嗎？”

眼前的這送生娘娘撒嬌般地對她說着冷，但是慕凝的腰間卻傳來一陣灼熱，她下意識的摸過去，才發現是鬼差牌在發燙，玄冥對她說過，一旦她要捉的“八鬼”靠近時，這牌子就會熱起來。

這意味着，眼前這隻就是他們一路上要找的“生鬼。”

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捉這隻鬼，也不知道為何這隻鬼要讓她抱着，她的腦海裡隻剩一個字：逃。

她撲向門闩，用盡全力去扯，門卻像焊死了一般，紋！絲！不！動！

“你要去哪裡呀？”身後，那甜甜的聲音再次響起。

沈慕凝卻沒有理會她，猛地拔高嗓音：“玄冥大人——！！”

“玄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