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凝下意識望去，隻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正緩緩地朝村口方向走去。

前頭那團小小的身影，是生鬼，她低着頭，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而生鬼身後，是那個陰鸷的生鬼的奶奶。

“她們這一大早的要去哪兒？”慕凝正要擡腳追上，卻猛然發現，她的腳下像被黏住一般，動彈不得。想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兩個身影越走越遠，穿過樹林，走向村外。

倏然間天色忽地一轉。

那片她熟悉的趙家村村口，像被墨汁潑過似的，輪廓一寸寸溶解，又重新勾勒成另一處荒地的模樣。

那是……山頭另一邊的杜家村。

準确來說，是杜家村村口的井，不會有錯的，她就是在這裡拉住了試圖跳井的蘇妙語。

而眼前的畫面裡，生鬼正被那老婦人拖到了井前。

“賠錢貨，把你弄死了，再把你那狐媚子娘賣去窯子，興許還能換口糧！”那老婦人眼白翻着，像是惡鬼上身，咬牙切齒地罵着，一手死死拽着玉娘的手腕，力道大得似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不，娘親！娘親救我！”生鬼驚恐地尖叫着，拼命蹬腿，哭聲撕心裂肺，指甲抓得老婦人胳膊一道道血痕，但她根本撐不起反抗。

“别丢我，婆婆，婆婆我以後乖，我不哭了……”生鬼的聲音已哭啞，眼淚混着鼻涕一把把抹在袖口，小臉蒼白，嘴唇直抖，可仍哆哆嗦嗦地往回抓——她在找她的娘親。

“閉嘴！你娘早就跟你一樣，是個賤命！”老婦人雙眼赤紅，像瘋了一樣，兩手一推，将她毫不猶豫地往井口那邊塞，“你在這世上一日，你娘那賤命就壓我一日，我不弄死你，她就不會安分。”

“娘親，你在哪裡，救救我！”

生鬼拼盡全力抓住井沿的，指尖破了，血混着泥水流下去，她卻還是不肯松手。但是那惡毒的老婦人，卻沒有半分的憐惜，一腳踢在生鬼的肚腹上，她的手一松，整個人便仰頭跌入井底。

那一瞬，她瞪大眼望着天，像是還在等什麼。可井口冰冷漆黑，最終她也沒有等來娘親。

“撲通。”

天地寂靜，隻有那隻鈴铛晃了晃，發出“叮”的一聲。

沈慕凝怔怔地望着生鬼被她的惡奶奶扔到了井裡，看着從她手腕上滑落的鈴铛在井邊輕輕晃着。

慕凝想像拉住蘇妙語一般拉住生鬼的手，但是她的手動不了，腳也邁不出去。

不，這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她根本就不是穿越到了二十六年前，而是她被生鬼趙玉娘拉回到了她死前的記憶中。

所以，生鬼的前世趙玉娘，所以她不是病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親手推入井底。就因為，她不是男孩。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生鬼在見到她時，會說：“她，好冷。”，會說：“你可以抱抱我嗎？”

就在她深陷在這段不屬于她的記憶中時，忽地，她感覺有風掠過面頰，緊接着，有冰冷的聲音落在她耳邊：“醒。”

下一瞬，一道微涼的觸感貼上了她的唇。

那人的吻并不缱绻，不帶任何的感情，隻緊緊壓在她的嘴唇上，像是在往她體内灌注什麼。

她的胸腔猛地一震，像有冰浪從唇齒間灌進五髒六腑，逼着她的意識從眼前的幻境中脫離出來。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心跳也在驟然加快。

就在那極冷與極痛交彙的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轟”地一下碎裂，像水面坍塌一般，那口井、惡毒老婦人、那雙血淋淋的小手……一切在眨眼之間褪去，化為一片沉沉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燭火幽微、香灰飄動送生娘娘，還有眼前這張極為俊美的臉。

他的唇瓣緊壓在她唇上，眼神卻冷得像從不屬于人間。他一動不動，隻有那雙眼睛，死死鎖着她，像是在牢牢盯住她的魂魄。

沈慕凝的呼吸一滞，她忽然意識到，是玄冥通過吻把她帶回了現實。

“啪嗒！”她眼中的一滴淚落下。

她分不清，這是她的淚，還是生鬼的娘親透過她的眼睛，流下的最後的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