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的嗓音如銀鈴般從樓梯間蕩開,在靜谧的客廳裡激起回響。
江祈年指尖一顫,下意識掩住手機聽筒,轉身時正撞見女兒裹着浴袍立在台階上,發梢還滴着水珠,他眉頭瞬間擰成川字。
周溫喬眼疾手快地攬過女兒肩頭,"怎麼這樣就下來了?"她輕聲責備,指尖拂過女兒微濕的發尾。
江棠梨滿心都是那位日理萬機的準夫婿——往後定是沒空管束她的。
她雀躍地挽住母親手臂,赤足在台階上輕跳,水珠濺落在深色胡桃木上:"我想好啦,就要陸時聿!"
"噓——"周溫喬的掌心及時覆上女兒櫻唇,餘光瞥見丈夫已轉身走向玄關,這才松開手。方才那聲宣言如此清亮,不知電話那端是否......
她引着女兒拾級而上:"怎麼轉眼就定了主意?"
"人家隻是說要考慮,又沒說不願意嘛。"江棠梨眨着杏眼,浴袍腰帶随着步伐輕輕擺動。
周溫喬替她攏緊領口,"總該告訴媽媽原因吧?"
難道要坦白相中對方無暇管束?江棠梨眼波流轉,将真心話咽了回去:"不是您說他人品貴重麼?"
"僅此而已?"周溫喬凝視着女兒那雙能化開三冬寒雪的明眸。
"這還不夠呀?"江棠梨歪着頭,露出小鹿般的無辜神情,"這般好的姻緣,若不先下手為強,豈不便宜了旁人?"
她眼中跳動着雀躍的火苗,語氣裡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周溫喬細細端詳着女兒的神情——她太了解這個寶貝女兒的喜好了。
她喜歡帥的、浪漫的、有趣的、可以讨她歡心的,可陸家那位,除了一副好皮囊,傳聞中的性情作風簡直與女兒的喜好南轅北轍。
究竟是何緣由讓女兒如此果斷?周溫喬在心底細細推敲。
不會是背景和金錢,因為他們江家從來都不缺這些。
莫非......當真隻為那張俊朗面容?
這本是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可女兒答應得這般爽快,反倒讓周溫喬心頭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二十四歲的年紀,原該是縱情享受青春的時光......
"媽媽?"
周溫喬蓦然回神,唇角揚起溫柔的弧度:"沒事,"她替女兒攏了攏浴袍,"先去換身衣裳。"
江棠梨分明瞧見母親眼底未及掩去的憂色。這樁婚事明明是父母極力促成,為何她應允後,母親反而露出這般神情?
莫非......這其中還藏着什麼她不知曉的隐情?
回到卧室,江棠梨握着手機在床上翻了個身,指尖在方以檸的号碼上徘徊片刻,最終還是撥了出去。
"你說..."她盯着天花闆上水晶吊燈折射的光斑,聲音突然壓低,"我爸媽是不是在拿我當商業聯姻的籌碼?"那個"送"字在唇齒間打了個轉,帶着說不出的澀意。
電話那頭傳來方以檸标志性的咋呼聲:"哎喲我的大小姐!那可是陸時聿!管他什麼原因,先嫁了再說!"
江棠梨沉默地揪着枕頭流蘇,聽見閨蜜恨鐵不成鋼地歎氣:"你知道圈裡多少名媛為了見他一面,連祖傳的矜持都不要了嗎?我跟你打包票,他的人品絕對..."
"你什麼時候成了他的說客?"江棠梨突然打斷,指尖無意識地繞着發尾,"以前提起優質男,你哪次不是如數家珍?怎麼偏偏漏了這位陸大少爺?"
方以檸的八卦雷達向來敏銳,可關于陸時聿的談資卻少得可憐。"你以為我不想八卦?"她無奈道,"那位爺清心寡欲得跟個苦行僧似的,除了财經新聞,你讓我編什麼绯聞?"
電話挂斷後,江棠梨赤着腳在落地窗前踱步,羊絨地毯吞沒了所有腳步聲。直到兩道車燈劃過窗簾,她突然頓住,像嗅到獵物氣息的貓兒,轉身就往門外沖去。
在二樓轉角處險些撞上剛從主卧出來的周溫喬。她急刹住腳步,發梢還帶着奔跑時的顫動:"媽,爸爸是不是出門了?"
周溫喬指尖還搭在門把手上,聞言輕輕颔首。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江棠梨瞳孔一縮——父親近年早已推掉所有非必要的應酬,除非......
"他去見誰了?"她聲音陡然繃緊。
"隻是尋常應酬。"周溫喬答得輕巧,可那半秒的遲疑和微微錯開的視線,在江棠梨眼中都成了欲蓋彌彰的證據。
"是公司出了什麼事?"她窮追不舍。
周溫喬攏了攏披肩,絲綢面料在走廊燈光下泛着柔和的漣漪:"大概吧。"她轉身向樓梯走去,"廚房應該備好晚餐了。"
餐廳水晶燈将暖黃的光暈灑在長桌上時,玄關處傳來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江棠梨像隻警覺的貓兒般豎起耳朵,在看到二哥身影的瞬間便撲了過去。
"二哥!"她整個人挂在江璟沐胳膊上,卻在對方開口前搶先咬耳朵:"你知道爸爸去哪兒了嗎?"
江璟沐挑眉看着妹妹鬼鬼祟祟的模樣——平日裡總是笑眼彎彎的小姑娘,此刻卻擰着眉頭,唇瓣抿成倔強的直線,活像隻炸毛的奶貓。
"問你話呢!"她急得直跺腳。
"和大哥去吃飯了。"江璟沐話音未落,就見妹妹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帶大哥卻不帶二個?這分明是防着她這個"情報中轉站"!
江棠梨從鼻腔裡擠出一聲輕哼,又湊近些:"在哪,和誰?"
“我隻聽王特助說是在翡盛酒店,對方是誰......”江璟沐聳了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翡盛酒店?"江棠梨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那不是陸家的産業嗎?"
心髒猛地沉了下去。果然如此。父親帶着大哥避開她和二哥,分明是要在談公事的幌子下,将她的婚事一錘定音。
她可好,還興沖沖地覺得自己撿了多大一便宜呢。
"梨梨,蛋糕好了——"
周溫喬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手裡捧着的黑森林蛋糕上,櫻桃冰霜在燈光下泛着誘人的光澤。江棠梨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卻在下一秒硬生生别開視線。
"晚飯不用等我了。"她一把接過蛋糕,指尖在瓷盤邊緣收緊,"有這個就夠了。"
餘光裡,母親詢問的目光投向二哥,而江璟沐那個玩味的挑眉,更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三十分鐘後,樓梯上傳來咚咚腳步聲。
江棠梨一身黑衣立在玄關,冷帽壓住微卷的發尾,墨鏡斜斜卡在帽檐,皮草外套在腰間收緊,勾勒出纖細的曲線。整個人像是要融進夜色裡的暗影。
周溫喬上下打量着她,一時結舌:"你這是......"
"去酒吧。"她答得幹脆,甚至懶得編造借口。畢竟今晚,她才是那個該理直氣壯的人。
周溫喬急忙起身:"你爸爸快回來了,要是知道——"
“知道就知道呗,”說着,江棠梨意有所指地看向周溫喬:“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說完,她風似的跑到玄關,從鞋櫃裡找出一雙黑色馬丁靴套上,“走了。”
江棠梨的車庫裡停着兩輛定制跑車,櫻花粉與烈焰紅,平日裡開出去總能引來豔羨的目光。但今晚不同——她需要的是能融入夜色的暗影,而不是招搖過市的亮色。
指尖掠過鑰匙架,最終停在那把還泛着冷光的車鑰匙上。父親新提的勞斯萊斯古斯特,漆黑的車身在月光下應該會像把出鞘的利劍。
二月的夜風裹挾着未散的寒意拍打車窗,可江棠梨隻覺得渾身發燙。
真皮方向盤被她攥得咯吱作響,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腦海裡不斷閃回的畫面讓她胸口發悶——她在房間裡紅着眼眶數着還剩多少自由時光,而父親和大哥卻已經在談判桌上将她明碼标價。
"轟——"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黑色猛獸瞬間撕破夜幕。
翡盛酒店109層的玻璃幕牆将整座城市的燈火盡收眼底,樓頂的空中花園在夜色中若隐若現。晚高峰的車流讓這段本該四十分鐘的路程拖了近一小時,當江棠梨終于拐入酒店環形車道時,一輛挂着江家專屬牌照的黑色賓利正與她擦肩而過。
地面停車場的探照燈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第一圈巡視毫無收獲,正當她調轉車頭時,後視鏡裡突然闖入一輛挂着特殊牌照的紅旗國禮,沉穩的黑色車身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壓,無聲地超越了她。
江棠梨下意識多看了兩眼——畢竟這款被譽為"國車之巅"的座駕,在京市也不多見。當車輛在鎏金廊柱下停穩,她瞳孔驟然一縮。
"陸家的人?"她喃喃自語。
随着古斯特無聲地滑近,水晶吊燈的光暈在擋風玻璃上流轉,将那個男人的輪廓一寸寸勾勒清晰。江棠梨的指甲不自覺地陷進真皮方向盤裡。
果然是他。
隻見男人一襲深色西裝立在廊下,正扶着一位銀發老者走向紅旗後座。
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鬓角修剪得比上次見面時更短,襯得下颌線愈發淩厲。
江棠梨撇着嘴角,心裡不由腹诽着:扶着自己的爺爺還端着一張俊冷的臉,給誰看!
眼看車門關上,又見他擡手揮了揮,江棠梨忙把戴在冷帽上的墨鏡往下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