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視線裡,江棠梨看見一輛黑色幻影停在他面前。
見他上了車,江棠梨才将墨鏡重新推到冷帽上,瞥了眼車牌,數字比他爸經常坐的那輛還要嚣張。
"難怪......"她冷笑一聲,墨鏡重新推回帽檐時在發絲間勾出一縷碎金。
陸盛集團比江騰實業高出不止一個量級的事實,此刻化作無形的秤砣壓在心口。
江棠梨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笑,指尖在方向盤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若不是陸家勢大,父親何至于要拿親生女兒去攀附?這個念頭像根刺,紮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前方那輛幻影正沿着花園環形道緩緩駛向出口,她油門一踩。
黑色古斯特如同離弦的箭,在鋪滿月光的車道上劃出一道淩厲的軌迹。
陸時聿今晚喝了些酒,上車沒多時,他便靠着後座閉上了眼。
車廂光線昏暗,五光十色的霓虹像細碎的剪影,将他的臉部輪廓深陷于陰影與光輝交錯間。
"陸總。"陳敬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帶着幾分遲疑。
陸時聿眉心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有輛古斯特跟了我們三條街。"陳敬透過後視鏡又确認了眼,"車牌88J69,上周江總坐過這輛車。"
陸時聿回頭往後看了眼,漆黑的瞳孔裡映着後方車輛明滅的遠光燈。
回頭時,一道冷光恰好掠過他鋒利的颌線,襯得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愈發莫測。
他掏出手機,撥通電話:“江總,剛剛忘記把送給江小姐的禮物給您了,我現在過去一趟吧......您客氣了,不麻煩。”
電話挂斷的盲音裡,陸時聿望向窗外飛速後退的樹影:"改道歐菲莊園。"
歐菲莊園如同鑲嵌在都市霓虹中的一顆黑珍珠,低調而奢華。
然而江棠梨所有的注意力都跟在那輛黑色幻影的車身後,而忽略了車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樹與景。
随着前車閃出右轉指示燈,江棠梨車速放慢,目光偏開,一對護府石獅和兩排天然奢石讓江棠梨一腳踩住了刹車。
"見鬼!"
指甲在方向盤上刮出幾道白痕。跟蹤别人居然跟回自己老巢,這簡直是她二十三年人生中最荒謬的烏龍。
手機在此時震動起來。
看見屏幕顯示着「爸爸」,江棠梨手掌往自己的腦門上一拍——明明是要去酒店興師問罪,怎麼反倒被那個男人牽了鼻子。
"喂,爸爸~"她掐着嗓子,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
"你媽說你和以檸出去吃飯了?"
江棠梨悄悄松了口氣。母親雖然和父親統一戰線,但總會在這種時候給她留條退路。
"嗯,正準備回家呢。"她邊說邊探頭張望,卻發現那輛幻影早已消失在雕花鐵門後。
"正好,時聿說要過來一趟。"
"他來幹什麼?"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壓住。
電話那頭傳來父親意味深長的輕笑:"人家特意給你帶了禮物,剛才忘在酒店了。這不,專程送上門來。"
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像在暗示什麼,"你們年輕人,是該多接觸接觸。"
江棠梨盯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
怎麼不瞞着她,就這麼說出來了呢?
古斯特緩緩駛入大門,當車燈掃過雲紋浮雕的長廊格栅時,兩道雪亮的遠光燈突然刺破夜色,江棠梨條件反射地偏頭閉眼,長睫在臉頰投下顫動的陰影。
強光熄滅的餘韻裡,她的視線逐漸聚焦——那輛黑色幻影如同蟄伏的猛獸,靜靜停駐在羅馬柱旁。而立在車邊的男人,剪影修長得像是用尺規丈量過,連投在地上的影子都帶着鋒利的棱角。
喉間不自覺地滾動,某種被捕食者鎖定的戰栗感順着脊椎攀爬。
這個認知讓江棠梨自己都覺得荒謬。庭院的地燈明明為他鍍上溫暖的琥珀色光暈,可當他的輪廓在視線中逐漸清晰時,那雙眼睛依然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
車子停穩的震動驚醒了她。江棠梨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将方向盤握得發白。
擋風玻璃外,男人邁步走來的身影被防窺膜扭曲成模糊的色塊。
車窗貼膜讓車廂成了單向鏡,她能清晰地看見陸時聿停在一步之遙的位置。
他微微俯身時,星空頂的流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給這座冰山覆了層虛幻的溫度。
"叩、叩"——骨節敲擊玻璃的悶響在密閉空間裡格外清晰。
像冰水墜入後頸,江棠梨的指尖在門把手上顫了顫。
即将推開的動作突然凝滞——這樣急切地迎出去,豈不是正中他下懷?
車窗緩緩降下的機械聲在靜夜裡格外清晰。
他身量很高,這麼往外看,根本看不見他的臉。
江棠梨不得不微微傾身,才讓那張精心描畫的小臉暴露在燈光裡。
挺翹的鼻子,嫣紅的唇,一張臉還帶着奶甜的稚氣。
特别是看向自己的眼神,露着一種不谙世事的天真,像......
黎明初生的晨露。
和上次在宴會上看到的她,略有不同。
陸時聿目光無波無瀾地停在她臉上,剛要開口——
“你是?”
出乎意料的兩個字,讓陸時聿眉心微微一蹙。
跟了他一路,這會兒卻又裝作不認識他。
耳邊響起傍晚從話筒聽到的那句:陸時聿,那個陸時聿,我要了。
陸時聿低垂的眼睫在燈光下投落一片陰影,唇角盛着的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淡了他周身凜冽的氣場。
這笑容好看得近乎鋒利,讓江棠梨不自覺地眯起了杏眼。
"笑什麼笑!"她聲音裡帶着被冒犯的惱意,像隻炸毛的布偶貓亮出了軟乎乎的肉墊。
男人從容地收斂笑意,修長的手指在車門上輕輕一叩:"江小姐不下車嗎?"
聲音淡得像一縷煙,可響在這寂靜的夜,又像是被砂紙磨過,低沉......
江棠梨将後面的「磁性」抹了去。
車門打開,一個低頭,冷帽上的墨鏡卡了下來,江棠梨忙又給推了上去。
她手忙腳亂去扶的模樣,讓陸時聿眼底又泛起笑痕。這次他及時用禮袋掩住上揚的唇角:"一點心意。"
純白的植絨禮袋看不出品牌,就像這場聯姻看不出真心。江棠梨接過時指尖微微發僵,"謝謝。"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在夜色裡。
"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她揚起小臉,月光在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陸時聿凝視着她眼中明晃晃的挑釁,忽然覺得這姑娘比想象中有趣。
“陸時聿。”他淡聲回道。
隻是沒想到,對面這姑娘在聽到這三個字後,嘴角勾出幾分嗤笑,還說:“哪個陸時聿?”
原來她的小脾氣不大,卻是不依不饒的。
陸時聿唇角微微上掀:“就是傍晚時分,江小姐說自己要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