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很多年,裴英乾在浮遊州種花,曾經的室友一步步變成聯邦的英雄司令官。
他為他的榮耀開心,也為曾經的顧遠澤難過。
後來顧遠澤死于人盡皆知的無恥構陷。
而裴英乾能為他做的,隻是在浮遊州組織了幾次小範圍的紀念活動。還因此被帝國警方上門警告過。
36.
“顧遠澤喜歡看書、下沙盤棋,喜歡新鮮的麥子、卷心菜、玉米、豌豆……一切地裡能種出來的作物。”
裴英乾回憶着,當年的一幕幕再度清晰。
他的室友溫和懶散,得過且過,常常會在下雨天翹課,用衣服蒙着頭躲在被子裡懶洋洋地睡上一天。
也會因為看不慣聯邦那些高高在上的無恥權貴、虛僞政客,對他們不自量力激化矛盾挑起的戰争的行徑甚覺荒謬,而在私下裡說一些軍校生不該說的大實話。
在被警告幾次和威脅退學後,他從此一門心思埋頭種田。
顧遠澤熱愛種田。學校的衛星田實驗室特别大,裴英乾始終記得顧遠澤抱着碩大的茄子笑容燦爛,眼裡有光的模樣。
裴英乾說了已故的司令官一堆事無巨細的瑣屑舊事,皇帝全程很耐心地聽,還時不時在通訊儀上同步記錄。
末了,皇帝表情略微古怪:“那,除了田裡的東西,他還喜歡什麼?”
“……”
“他還喜歡小動物吧,隔壁畜牧系養的兔子,山羊,還有學校裡的貓狗,他都很喜歡。”
可惜顧遠澤天生沒有招貓逗狗的體質,小動物總不肯給他摸。所以後來他的習慣,就變成了遠遠的觀察。
顧遠澤看花、看樹,看鳥、看天空,用眼睛做生活記錄。
他還說過将來想去看動物遷徙,可惜當年軍校近沒有草原,隻有一片蔚藍大海。
所以他又學會了潛泳。常常潛進海裡,看珊瑚、看魚群、看海葵和貝殼。
裴英乾對于新皇的問題,漸漸産生了一點迷惑——因為新皇居然繼續問他,有沒有什麼顧遠澤喜歡的東西,可以送做禮物。
他甚至偏過臉去,咳了一聲:“總不能,真送他幾顆茄子,卷心菜,或者一頭羊。”
裴英乾:“……”
“顧遠澤念書時,很喜歡收集海洋貝類。”
“他還說過,将來要有一整個書架,放滿漂亮的鹦鹉螺、貝殼和珊瑚……”
裴英乾說這話時,心跳狠狠加劇。
皇帝的問題,讓他漸漸有了一種隐隐不切實際的希望,卻又不敢向高高在上的陛下求證。
因為也許,陛下特意來問這些,不過是想在敵軍司令官的墓前放下一件表達敬意的禮物。
直到陛下走時,突然回眸。微微笑了笑,手指放在唇間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裴英乾愣住,然後在皇帝走後,大哭了一場。
37.
這是郁危明第一次拿到鹦鹉螺。
螺殼的曲線是一種一絲不苟、工業設計般的完美,摸起來最上等的絲綢還要柔滑,在陽光下又流轉着不可思議的斑斓光澤,像是把整個海洋的藍都鎖在了鈣質層裡。
身在帝王家,他見過太多精緻美麗的工藝品,此刻也不得不感歎大自然造物的精巧。
新藥很有效,顧遠澤的感官成功恢複了不少。
新皇遠遠玻璃花房被推開的細微的響動,都能讓他身體緊繃。
而緊繃随着熟悉的腳步聲的靠近,又漸漸放松了下來。
這讓郁危明默默心情很好——司令官的身體,永遠特别誠實。
“我給你帶了禮物。”
“你的大學室友裴英乾,還記得麼?他說你喜歡這個。”
精巧美麗的海螺殼,輕輕貼在顧遠澤耳畔。
人們總說,從螺殼裡聽到“海浪的聲音”,其實根據科學,那不過是環境噪音在螺殼内共振放大的結果。
但顧遠澤好像很愛聽。
郁危明分明看到,司令官無意識地偏了偏頭,更加貼近那枚海螺。純黑幹淨的瞳微微睜着,仍找不到任何焦點。但某個瞬間,郁危明從他的表情裡,仿佛看到了一片聯邦蔚藍無垠的深海。
郁危明:“……”
突然又想吻他了。
新皇真的用了全部的克制力,才隻輕輕摩挲了他的臉頰,指尖在受傷脆弱的眼角蹭了蹭。
随即下移,隔着薄薄的毯子,放在略微凹陷的顧遠澤上腹。
“你的室友還說,你上學時什麼都愛吃,來者不拒,而且很能吃。”
“所以,隻是讨厭我喂你,是嗎?”
“……”
“司令官,如果你中午肯乖乖吃一點粥,我下次就給你找全帝國最漂亮的鹦鹉螺和萬寶螺,好不好?”
司令官雖然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但身體仍舊虛弱,聽了一會兒海浪聲就又變得很倦很累。
郁危明心口一片酸軟:“累就睡一會兒,我不走,午飯時再叫醒你。”
顧遠澤閉上眼睛,好像在滿園的鮮花中再度陷入沉眠。
但忽然,他又吃力地、艱難地張開蒼白的唇,微弱氣流哽在喉管裡的聲音。
“嗯。”
一點點聲音,花了他好多力氣。
但這确實是司令官來到帝國以後,第一次給了郁危明明确的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