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實話,在寒冷而殘忍的至冬,失去父母雙親的孤兒要麼被壁爐之家收養,要麼被其他人收養,要麼死。沒有人扶養的孤兒是活不到第二年春天的,因為寒冷會平等的敲響窗戶,收割性命。
“壁爐之家至少能給他一口飯吃,看在他父母的面上,愚人衆不會讓他餓死。”臨時院長知道些内情,知道壁爐之家和愚人衆的聯系,“瓦列娜,我們無法接手這個孩子的人生。”
瓦列娜護士忍不住握緊手掌,修剪得圓潤的指甲嵌進肉裡。是的,這是實話。不可名狀的魔物已經襲擊過這所偏僻的戰地醫院,為了防止污染擴散,軍隊會踏平此地。活着的醫護會重新編冊指派到其他地方,她們帶不走他。
帶不走,又不想讓他凍死,隻能交付給即将到來的愚人衆,那好歹是這孩子父母的同僚。
“女皇在上……”瓦列娜護士祈禱着,卻無法說出更多禱詞來。至冬是無神憐愛的雪國,神明不會回應他們的請求。
可是遇到這樣的事,除了向神明禱告,還能做些什麼呢?
謝苗這一覺睡的極沉,瓦列娜護士給他在壁爐旁搭了張簡易的小床守着他入睡。半夜測量體溫,确定前天晚上要命的高燒退得幹淨,她才有了幾分踏實感。
“孩子,一定是卓娅上尉保佑你。”瓦列娜低語呢喃,“一定要平安長大。”
至冬的風雪太冷,你要活得像塊堅硬的石頭,把自己凍得硬邦邦。
在這所破破爛爛好像被炮轟了的醫院待了兩天,謝苗終于确認這個地方應該是類似斯拉夫體系人種聚集地——五官深邃,稍微年輕些的人都長得好看。一個兩個但凡身材不走樣,往那一站活脫脫的模特。
隻可惜她們廚藝稀爛,加上物資不夠,謝苗除了吃藥就是吃各種爛糊糊,裡面有沒磨細碎的堅硬麥麸,偶爾能吃出石粒子。第一次咬到石粒的謝苗差點把牙硌掉,好在他吐出去後繼續吃,很快接受了這種飲食。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友好的人類同胞,謝苗每天醒來都會感歎自己居然能過活下來。
他有意識的觀察醫護人員的肢體和面部表情,笨拙的學習相關詞彙。但是彈舌音對謝苗這個從前沒有接觸系統的外語學習的華國兔子來說太難了,要不是嘴裡幹,唾沫星子都得噴出來。
臨時院長擔憂的給他檢查口腔和喉嚨:“學不會彈舌可怎麼辦啊,可憐的小謝缪爾。”
被女性長輩溫柔的捧住雙頰的謝苗眨了眨眼睛。
本來謝苗還在擔心自己這種學習會讓人警惕——按理來說五六歲的孩子都能用本國語言表達自己的訴求了,[謝缪爾]不至于發個燒就要重頭學吧?
但是這幾個醫護人員好像都接受了這種現象,甚至是激動的,鼓勵的姿态。
謝苗受寵若驚,等他“天才”的學會了基本日常詞彙交流,磕磕跘跘問大家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瓦列娜護士說:“因為你的爸爸媽媽是至冬的軍人,救了我們的性命。”
謝苗:“[軍人]?”軍人好啊,軍人妙啊,根正苗紅,保家衛國。
臨時院長說:“你是軍人的孩子,是英烈的後代。守護你是我們的責任。”
謝苗:“謝謝,大家。”天啊,我可愛可敬的人類同胞。
當初那個老婦人安塔西心疼的給他端來熱的豆子糊糊:“可憐的小謝缪爾,你剛送來這裡的時候被吓到了,一句話都不肯說呢。看到你說話真讓人高興。”
以上就是這處戰地醫院僅剩的三個醫護人員的發言。
謝苗了悟,所以“他”是戰士遺孤,而且此前和這群人不熟對嗎?
後來從她們的講述中得知[謝缪爾]的父母是派來清繳魔物的軍人,名為[深淵]的存在侵蝕土地和生命,是軍人在保護他們。
[謝缪爾]父母所在的連隊為了救出更多的平民和醫生,幾乎搭進去全部的成員,父親葉菲姆中尉死在襲擊中,母親卓娅上尉在掩護她們撤離的時候為瓦列娜擋下了魔物的緻命一擊,軀體遭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污染,在被侵蝕異化前一槍結束自己的性命。
難以描述謝苗聽完這話當時的心情,或許[謝缪爾]會為有這樣的英雄父母而驕傲,但他這個占據[謝缪爾]身體的異鄉人難以承受衆人的愛屋及烏。
因為[謝缪爾]早就死去了,屍體躺在冰冷的被窩裡。直到謝苗來到這個世界,為剛剛斷息的身軀注入了新的生機。
謝苗眨眨眼睛,惡劣的心想:這樣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阖家團圓。那個受到驚吓幾近失語的孩子有父母的陪同,哪怕在亡者的國度也能獲得幸福吧?
對不起,雖然這話聽上去十分地獄。但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還有一個問題:我為什麼會成為占據他人身軀的孤魂野鬼呢?
謝苗仍然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當軍隊穿越極寒的封鎖送來物資和救援後,他就要離開這裡,作為戰死同袍的遺孤送去軍營接受安排。
在離開戰地醫院時,謝苗被身穿紫色作戰服的高大軍人抱起,小心翼翼的掂掂他的體重:“居然比我的錘子還輕。”
“太瘦了,上尉他們就是這樣帶孩子的?”裹着雪色白袍的大姐姐輕輕觸碰他的臉頰,“讓這孩子好好的吃一頓,等到了至冬城……”
後面的話謝苗就聽不太懂了,他琢磨着[至冬]這個被衆人反複提及的單詞,覺得它跟茫茫冰雪實在是太相配了。
至寒至冷的冬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