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太漫長了。
謝苗是幸運的,他陪在潘塔羅涅老爺身邊享受至冬最頂級的供暖設施,紙張與墨水帶着好聞的花香,順滑而厚實的皮草任由他借着打理的名義上下其手。每天供應的午餐都允許他拿走八份獨自享用,還有時不時的陪赴宴會加餐……不必面對野外兇殘的魔物,潘塔羅涅面對的刺殺在他看來和小孩子的把戲沒什麼區别,輕輕松松就能解決。
他真的很幸運。
寒冬讓土地無法耕種産出作物,冷霜凍凝輸水供暖管道。底層群衆每天就是煮一餐爛糊糊裹腹。借貸的低産階級吃的是水煮土豆,一枚摩拉恨不得掰成八瓣花。中産階級則是祈求愚人衆軍隊能夠肅清城外蠢蠢欲動的魔物,好讓商隊通行無阻運輸貨物……
衣衫褴褛與錦衣華服同時存在于一座城,這似乎是各個時代各個時空都無法避免的情況。
他收回眺望窗外街景的目光,悄咪咪看了一眼正在辦公的上司。
潘塔羅涅老爺在室内通常穿得比較薄,今天是墨色内襯與西裝外套,内襯頸部到胸口的地方裝點着六隻邪眼模樣的銀邊寶石裝飾物,與手套上戒指适配。
為什麼不是八隻眼睛呢?那樣更像是蜘蛛。
不對,阿蕾奇諾大人的象征物才是蜘蛛,撞元素了……
沒人發現他在走神,謝苗例行保養一遍皮草,趁着潘塔羅涅停筆捏眉心的功夫把提神的咖啡端來。
潘塔羅涅老爺被咖啡苦得直皺眉,手邊就出現了溫熱的甜牛奶與模樣精美的各色點心。
如果今天不想喝甜牛奶,還有熱水随時可以沖泡上好的璃月茶葉。
一開始是沒有準備這些的,擋不住謝苗察言觀色的本領過于強悍,硬生生叫他在無人提醒的情況下摸清了富人幾分口味與秉性——苦了不行甜了不行膩了更不行,當時做不好大老爺不會說什麼,隻會在心裡默默記一筆。等積累到一定程度,結局就是悄無聲息的被換掉。
謝苗惜命。
大老爺享用一刻鐘的下午茶休憩時光,謝苗則忙着給鋼筆灌墨水,檢查備用筆出墨情況,把大廳銀行經理送來的報表與情報悉數轉達,順便再問問大老爺晚上想吃什麼,或者有什麼突發奇想的安排。态度相當恭順、貼心,與臉色的淡然與平靜形成意外的反差。
潘塔羅涅老爺其實并不喜歡一味奉承他讨好他的人。但你要不順着他的心意來,他又不高興。他不高興就有人倒黴。
真是難伺候。
謝苗覺得自己這些天活得像個太監。
但瑟琳娜幾天後聽完他的描述,對他的工作很是向往,這姑娘明顯青睐于潘塔羅涅老爺俊逸的皮囊和打造出來的慈善家人設。哪怕不涉及男女私情,光是崇拜與敬仰都讓旁聽的謝苗雞皮疙瘩掉一地。
“精緻卷曲的黑發,笑眯眯的眼睛,得體幹練的服飾,儒雅又溫和,手段雷厲風行……多麼完美的人啊——”
聽見瑟琳娜這樣大肆贊美,謝苗忍不住想到潘塔羅涅那用多少發膠也順不下去的頑固呆毛,似乎不會睜開的眼睛,微笑時好像下一秒就會像蛇那樣吐出信子……
今天他低頭扒拉着第六份盒飯,小聲道:“快吃午餐吧,背後不要議論執行官大人。隔牆有耳。
瑟琳娜這才收起自己沒說完的彩虹屁,恹恹的戳着茴香煮土豆。
她大概是為了近距離瞻仰偶像潘塔羅涅風采才來北國銀行應聘當職員的。這家夥出身至冬小貴族家庭(這年代能做胃部切除手術事後恢複良好的家庭可說不上簡單),大可以過着其他貴族女性那樣開店鋪收租放債的“體面”生活,而不是隔三差五被領班訓得頭也擡不起來——北國銀行職員當然也有自己的任務指标啦,完不成就要被訓加扣獎金。
今天她也吃不下東西,把幾乎沒動的盒飯撥給了活脫脫餓死鬼投胎的謝苗。這時候也别提什麼嫌棄不嫌棄了,又沒有沾上口水什麼的,謝苗大口吞咽,兩三下就解決了一份盒飯。
看得瑟琳娜歎為觀止又有些羨慕:“真是好胃口。”
“其實不是件好事。”謝苗否定道,“這不是正常人的飯量。”
“别這麼說自己,你還在長身體呢。”
“……快到時間,我應該上去了。回見,瑟琳娜小姐。”
“快去吧小先生 。”
謝苗重複他在辦公室取文件沖咖啡泡茶水丢垃圾的打雜生活。
是不是沒有講過他下班後的生活?
因為對現在的謝苗來說,沒有下班這一概念。說了是貼身保護,潘塔羅涅老爺無論加不加班他都得在北國銀行陪着。老爺下班回住宅,他也要跟着一起。富人的宅子自然能留給他一間屋子洗漱睡覺。和另外幾名暗中保護的愚人衆排班守夜。
當然,早飯和晚飯都由富人供應。薪資相當豐厚,謝苗幹了快三個月,拿到的薪水已經抵得上過去在壁爐之家接任務半年獲取的賞金了。
雖然那賞金是層層盤剝後的數量,但對于一個孩子而言并不少。
總之,這份工作除了麻煩瑣碎些,倒也沒有讓謝苗有什麼難以忍受的。
他甚至在給瓦西裡和帕維爾寫信的時候暢想未來:按照這個薪資水平,再過十五年我就可以在至冬城内買下一座房屋。
瓦西裡回信表示:好好幹,保護好自己。
帕維爾:我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