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電腦前退開,長腿一撐,旋轉椅轉了半圈朝着門口,“先蹲到桌子後面,暫時不要出來。”
她照做。合金防爆門驟然破開,持槍衛兵還沒看清房内以嚣張坐姿占據主位的入侵者,所有燈光就齊刷刷熄滅,刹那的恍神足夠傑森将為首的幾人繳械,再抓了指揮官過來鉗制住。
混亂中有人開槍,流彈在房間内飛舞。一連串悶哼與槍擊聲過後,燈光閃爍兩下又亮起,入侵者閑适地後倚着桌沿,指揮官被他梏在身前,神色痛苦,腰腹和大腿上是部下誤傷出的槍孔。
頭盔之下,傑森随口戲谑:“不錯的槍法,正中紅心。”
他用槍管拍了拍手底下人質的側臉,“叫你們老闆過來,我有話要跟他或她談。”
人群一時被懾住,片刻後似乎才接受到某種指令,他們退向兩側空出一條通道,一道人影不急不緩地走近。
是個身着研究員制服、頗具學者氣質的男人,胸牌上印着稱謂“費多羅夫博士”,年紀粗略判斷在三四十左右,花白頭發一絲不苟梳成光滑大理石,無框眼睛下是一雙細長的蛇眼,皺紋稀少,雙眼卻蒼老得堪比爬滿藤蔓的枯井,像一條活了太久又剛剛蛻皮新生的蟒蛇。
他在門口站定,笑了一下,“我姑且算這裡的負責人,請原諒……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無論你想要什麼,”他的目光劃過人質,“放過這個可憐人,我來當你的人質怎麼樣?”
“不用了。”傑森随手抛開人質,在一連串槍支上膛的躁聲中抽出便攜平闆,顯示屏裡正是這艘輪船的立體結構圖,從内到外閃爍着無數擴散紅點,“上船之前我藏了點小驚喜,照我說的做還是挨個被炸上天,選一個?我客随主便。”
費多羅夫博士歎息道:“你想要什麼?”
“說了要談談,先讓你拿槍的朋友都退出去。”
博士擺擺手,衛兵在他身後退入走廊,他輕輕踏進門檻:“提出你的下一個要求,入侵者先生,你的目的是什麼?尋仇、受雇襲擊、打探秘密……還是勒索金錢?雖然我提供不了太多,但如果能讓你息事甯人,那麼我盡力而為。”
傑森譏諷道:“聽聽,有人想拿他們販賣人口人體實驗賺來的錢收買我。”
博士不為所動地微笑:“想不到一個濫用爆/炸/物、同時綁架了我女兒的歹徒竟然如此重視資金來源的正當性。”
傑森在面罩下挑起眉尖,撇過臉略朝桌後,用指節敲了敲桌角,“小姑娘,這裡有個人聲稱你是他女兒。”
桌後窸窸窣窣探出半個人影,塔尼亞看着對方,神情空白地搖頭:“不是。”
“也是,我看不出你們之間有任何血緣關系,”傑森轉着槍抵上面前中年人的下巴,“如果你對待女兒的方式就是把她關在籠子裡,那麼或許行刑室的電椅更适合你。”
對方歎了歎氣,似乎為此感到惆怅,“那隻是必要措施。”
“必要措施?”他搭在扳機上的手指蠢蠢欲動,越發确信這個人從外到内都屬于他最厭惡的罪犯類型,膝蓋一擡撞上對方腹部,讓人倒塌似的跪癱在地,“你管非法監/禁和人體改造叫他媽的必要措施,那麼為什麼不從自己身上開始呢?科學家應該有實踐出真知的精神,對不對?”
費羅多夫博士捂着腹部蜷縮,齒縫溢出血沫,卻渾不在意地笑起來,用那種蛇鱗般柔滑的語調繼續說道:“無知者無畏,現代科學與醫學本就是白骨屍體壘起的高塔,你以為解剖學是如何起步的?對患者的虐待造就了現代婦科之父,數不清的人體數實驗據誕生自納粹集中營……總要有人去做這種事,能夠撼動曆史車輪的會是我,而非你這樣穿着戲服嘩衆取寵的小醜。”
“打住,我對你可悲病态大腦裡的所思所想沒有任何興趣。等你上了天堂可以繼續演講,會不會被你說服就是上帝的事了。”傑森說,貼着頸動脈将那顆發絲花白的頭顱整個提起,抵在額心的槍咔哒一聲拉栓上膛,“塔尼亞,把臉轉過去,捂緊耳朵。”
費羅多夫博士的聲調卻陡然拔高,柔滑又尖銳,目光徑直越過傑森:“塔尼亞,過來,你是個乖孩子,對嗎?”
傑森感覺躲在身後拽着他衣角的女孩整個僵硬住,費羅多夫在他手中掙紮劇烈,足夠尋常人窒息昏厥的力道隻讓對方的呼吸凝澀了些。他掰着傑森的手指,從制服裡翻出一隻鈴铛搖晃,鈴音滂沱甩落,混雜着他碎成一段段的聲音:“塔尼亞,我的乖孩子……你會為我而死,是嗎?”
那鈴铛似是巴普洛夫之鈴,讓塔尼亞在僵硬着如牽線木偶邁步走向博士。傑森蹙起眉,伸臂撈過她,将人掉個頭按進懷裡,手臂繞過她的後腦擋住耳朵。
“安靜點,你的聲音吵得我頭暈。”輕哂聲落下,費羅多夫被踢中胸口,翻倒在地。槍口擦出火花,三枚子彈眨眼便精準洞穿摧毀他的肺肝與膈肌,延遲緻命傷足夠他飽嘗生死拉鋸的折磨。
他嗆咳着汩汩黑血,竭盡全力按下口袋裡的按鈕——塔尼亞随之弓起身體,隐形的手驟然攥緊心口,植入心髒的控制栓被引爆,在胸骨裡炸開,骨頭的殘垣與模糊血肉相楔。
她習慣了忍耐疼痛,沒讓自己第一時間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但全身都在抖,冷汗簌簌,本能地往青年堅實溫暖的臂膀中埋得更深。直到創傷愈合,重組的心髒虛弱抽搐,把殘留的幻痛輻射到全身。
她回過神,尚不敢用力呼吸,才發覺一隻寬大的手掌正輕拍着自己後腦,安撫動作生硬但盡量輕柔,“……怎麼啦,小姑娘,你還好麼?”
她點點頭,臉色白得吓人。
費羅多夫靠在門框上,這個将死之人難以置信凝視着好端端站在原地的塔尼亞,血絲在眼球表面爬出皲裂紋路,好似目睹綿羊分裂出第二個頭。很快恍悟之色點燃灰敗瞳孔,他大笑起來,嘶聲和血泡一起迸濺,“原來……如此,你竟然、騙過了我,我創造的eva獨自竊取了禁果……也好,希望你能帶着我的祝福和詛咒活下去——我會在地獄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