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來到B棟地下室出口,再度掰開門鎖,便露出一條和A棟完全一緻的樓梯,黑魆魆的。
塔尼亞說:“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需要單獨進去看看。”話閉便要踩上階梯,一隻手掌按住她的肩,回頭隻見傑森皺着眉頭流露出不太愉快的神色,她眨眨眼,輕快地補充:“沒關系,昨天那隻東西早就不在這裡了,而且我會報數的。”
她推開他的手,逐級登上樓梯。
身影很快像飄進漆黑火焰的紙片,被擁擠而來的暗色焚燒殆盡。每登上一層便念出相應的階梯數,回音空曠而難以捉摸,最終也渡遠了。
傑森盯着黑暗,眉目并未舒展,被扳機摩挲出厚繭的食指生起煩躁的癢,像有拉扯不住的風筝線滑過,某種沉郁的沖動在胸口推送波瀾——這沖動點燃自昨晚家族頻道裡的倉促一瞥,在錯過時機時愈燒愈烈,最終促使他出現在這裡。
他繃緊嘴唇,以期緩解突如其來的幹燥。
視野盡頭的黑暗裡忽然亮起一簇光,整個世界按下開關,膨脹到喉結的情緒泡泡被輕柔戳破,破裂幻聽由遠及近。
塔尼亞打開手電筒,就着光亮踮起腳朝這邊招手,卡其棕交織麻布米色的蘇格蘭呢格子皺褶裙随動作提起,露出小片晃眼的潔白皮膚,和過膝襪微微勒進大腿的痕迹。
“原來如此。”達米安忽然說。
“……哈?原來什麼如此?”
“你的紅腦殼裡塞的是不是發黴海綿。”達米安似乎以為他在裝傻愚弄自己,明顯不快起來,“湯普金斯剛剛一共數了三十六階,按照正常台階高度,她起碼登上了一層樓那麼高。但看她實際所處的高度,與你我幾乎是持平的——這樓梯有問題。”
“……”傑森幹巴巴道,“哦。”
達米安半蹲下,用拇指和食指丈量階梯,“應該是類似潘洛斯階梯,數學家羅傑·潘洛斯提出的一種四條樓梯都朝上、永遠走不出的模型,被證實在三維世界不可能實現。而這裡是利用每層台面朝外的細微傾斜,和角度錯落,及漆黑環境營造的空間詭計,營造每一階都升高的錯覺,實際上整條樓梯是接近水平的。啧,說到底也隻有感官遲鈍到生鏽的人才會被蒙蔽……”
塔尼亞已經走下樓梯,颔首贊同道:“受害者以為自己在走地下一層通往地上的樓梯,實際上卻是一條從實驗樓延伸出去的地下隧道。實驗樓A棟與B棟對稱,整個實驗樓又隔着聖女湖與雙子教堂對稱,這條隧道就是連通實驗樓與雙子教堂的湖底通道。”
她屈指敲了敲磚面,“不過這個就不必砸開牆驗證了。”
“不清楚這些建築構造當年是用以避難還是别的,總之,現在被兇手發現并利用。”她說,“玩過那種走迷宮的玩具嗎?鋼珠放進塑料盒迷宮裡,由玩家活動塑料盒将鋼珠從迷宮中倒出。兇手就像那個玩家,精心設計出一條路線,誘導受害者毫不知情主動走進目标地,去喂豢養在雙子教堂的怪物。”
“兇手個頭不會很高,甚至瘦弱,面對未成年女孩也沒有明顯的體型或武力優勢,所以會采取這種迂回誘導的手段。”傑森終于回神加入話題,給出側寫,“罪/犯大多懦弱且迷信。”
達米安:“再加上有機會接觸地下室的鑰匙,範圍圈定,排查起來很容易——”
話音一頓,他忽然皺起眉,靠近一側牆面貼耳聆聽,半晌說:“上面人群在騷動,規模不小。”
說話間,那條隧道盡頭倏然有光點閃過。達米安目光掠過,不到一秒就作出決定:“分頭行動。我上去,陶德留下追查那邊。”
“啧,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小助手羅賓,對吧?”
“閉嘴陶德。”
*
地下室内隻剩下兩個人,塔尼亞極目眺望着人影掠過的遠處。傑森随手摩挲腰後槍柄的粗粝外殼,腦中忽然冒出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很好,她沒選跟惡魔崽子一邊。
“走走走,去看看。”她幹脆道,哒哒哒踩上階梯。他說急什麼,手放進兜裡,邁腿跟上去。由于身高體型差距,傑森的一步抵得上塔尼亞的幾步,彼此距離一下子拉近,他緊綴在她身後,像一片如影随形的寬闊遠帆。
通道盡頭,因前夜的爆炸而坍塌成一片殘垣斷壁,破碎堆斜的石闆仿佛恐龍埋屍的谷地,借着手電光能看見廢墟下暗紅幹涸的血迹。
塔尼亞扶着牆壁踏上鋼筋石塊,在廢墟的角落裡發現一處豁口,四周被刨開,大理岩上留下凄厲沁血的爪痕,露出一條逐級下沉的入口,仿佛被刀刃反複戳刺剜去眼球的黑洞眼窩,陰恻恻瞅着來者。
“要下去看看嗎?”她問,聽到傑森嗯了一聲,給她扣上一隻類似口罩的東西。她摸了摸,是小型防毒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