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方才的段至豪,脖子幾乎被深勒的繩索絞斷,面容绛紫充血,眼睛凸出得更劇烈,死前的猙獰恐懼完全定格在面容上,形态可怖。窗戶朝外打開,在風雨中忽閃招手,外面緊臨深水灣,空無一人。
塔尼亞小聲問達米安:“殺手來過了嗎?”
“不,”他眉頭緊鎖,“我全程一直盯着周圍幾條街的監控,就算是空間系的能力——怎麼可能憑空穿過幾百米!”
“那是怎麼……”
段至豪的外孫已經沖出人群撲在死去的外公身上,哭聲悲戚。于是這靈堂梁上萦繞的哭号又多一縷,葬禮變兇案,喪樂餘韻拖長滲進牆面,祭奠的白菊被踩踏凋零,不知是為誰吊唁。
塔尼亞四人避開人群,聚在一起讨論這起突發案件。
達米安首先提出:“不可能是那兩名殺手,除非他們會遁地。”
卡珊:“如果他們僞裝混在人群中,我會發現的。”
“又或者真的有人會遁地呢,”傑森說,“他們在我們面前展現的不一定就是全部能力。”
隻有塔尼亞清楚塔倫納不能遁地也無法穿越數百米,她的能力最多支撐她構建十米距離的小型蟲洞,還要忍受數倍于平常的痛楚,連續使用肉/體有可能會因無法承受而徹底崩解湮滅。她沉吟着說:“我想再去休息室現場看看,你們可以去别的地方調查一下。”
說着朝休息室走去,為了在警察來之前保護現場,圍觀人群都被遣散,她的思路在安靜中運轉——殺死段先生的人不是塔倫納,如果是她必定一擊斃命,不會制造出如此巨大的掙紮搏鬥聲。那兇手會是誰?幾位富豪名人收到死亡威脅的事在他們圈子裡人盡皆知,會不會有對段先生心懷殺意的某人,動手殺人,并将罪名順理成章甩到那個寄出死亡威脅的神秘人身上?
這類順風車殺人,在推理小說和連環殺案中也屢見不鮮。
繩子,繩索,散倒的家具,打開的窗戶,種種意象在腦中填補拼圖,暗指着背後的真相。
一邊想着一邊接近休息室,房門忽然洞開,一個人連同門闆被一股巨力扇飛摔落在走道上。塔尼亞一驚,定睛看那人竟是塔倫納,她蜷倒在地面,四肢呈現一種怪異的扭折,鮮血從口鼻中噴濺,顫動的電子眼上翻看到她,在劇烈震動中眦裂出血滴,拼盡全力比了個手語:“快跑。”
可是已經遲了。
一隻巨掌自門内伸出,陡然拍下,身體瞬時消弭在掌心與地闆之間,拍碎飛濺的肉塊和熱血潑墨揮毫地淋了塔尼亞一身。她僵硬地擡頭朝内看,房内原本的屍體奇異複活,像遇水的壓縮餅幹一樣瘋狂膨脹成大團鼓動的血肉,幾乎撐裂整間房子,原本的頭顱葡萄似的挂在肉塊上,一串佛珠深嵌血肉,生長蔓延無數血管筋絡,浸泡血液越發妖異鮮活。
肉塊上長出的巨掌攥住了她。
她被那隻手握着,拉近,擡高,離開房間,終于看清肉塊的全貌——像最夢幻的超現代畫作,港城繁華的兩岸之間,一座巨大的佛像拱穿跨江大橋,在江面上露出半身。它如此偉岸,雙目之間容納河道,手臂是一座摩天大廈,袈裟褶皺比拟海嘯,俯視着現代都市像俯視微不足道的螞巢。它又如此邪異,正常的佛像是由金箔塑身,而不是猩紅蠢動的血肉,正常的佛像不該有滿頭密集轉動的眼球,正常的佛像也不該有阿修羅一樣的三頭六臂。
烏雲與稀薄日光披灑在它悲憫又亵渎的面容上,它在天地之間矗立,隻消一瞥,就足夠清空理智,讓人陷入永恒瘋狂的漩渦。
塔尼亞已經看不清地面的人影,也無法發出呼喊讓他們快跑。
佛掌收緊,佛面逼近。
那雙細長的佛目如宇宙中星環兩端的雙星,越靠近,身為人的意識就越在瘋狂眩暈中消弭。收緊的手掌捏碎身體,斷裂骨骼深紮入内髒,她咳着血,視野逐漸漆黑。
然後驚醒過來。
渙散視線裡是冒着熱氣的早餐,卻隻刺激得她反胃,回到還未前去參加葬禮的早上,太久沒經曆死亡,她幾乎有些不習慣那種冰冷的痛苦。
“我……去一下廁所。”不顧其他人的目光,她站起來踉跄地沖進衛生間。趴在馬桶邊上吐得昏天黑地,将内髒絞碎的幻痛和胃酸一起嘔出去,半晌,她撐起身體,漱了漱口,才摸出手機撥通号碼,布魯斯的聲音很快響起,“塔尼亞,有什麼事嗎?”
“抱歉這個時候打擾你……”她勉強穩住聲線,“我想問一下,你知不知道那種和宗教、祭祀道具、巨大的怪物有關的東西?抱歉,我可能描述得太混亂了……”
沉吟片刻,對面回答:“如果你說的是邪神,那麼确實是存在的。我更傾向于将其稱為另一種高維生物,有些人想盡千方百計召喚它們,就像螞蟻排列組合引起人類的注意,但高維生物的召喚和殘影降臨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同時也與人類無法互相理解,雖然幾乎不曾降臨,但曆史上每一次降臨都會帶來巨大災難。”
原來是這樣嗎,段至豪自以為安全的底氣來源于邪神崇拜,但邪神不理解人類,他乞求不死的願望最終以一種扭曲邪惡的方式實現——被複活成一團蠕動的血肉。
“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嗎?”照這麼下去,段至豪會在今天的葬禮上被殺,死亡陰差陽錯導緻邪神降世,然後一切都會被毀滅。
“當然。高維生物畢竟無法直接降臨于我們所在的世界,就像作為三維生物的人類不能走進畫中,隻有影子可以投落在畫面上,同理,隻要想辦法毀掉那個照出影子的光源,也就是媒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