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迷離莊園,城堡融合了阿拉伯建築風格,塔尖與閣樓上頂着一個個彩色洋蔥頭。塔尼亞端着芭樂飲料杯一邊嘬一邊過去,排長的隊列人聲嘈雜,太陽在婆娑樹影與葉隙之間躲來躲去地捉迷藏。
上台階時周圍擁擠,她一個沒站穩就要跌落,後背被托住,傑森的胸膛隐約貼着她,她自然地朝下握住他的手。
對方一滞,但沒有抽走。
于是後來也沒再松開。
傑森的手比她的寬大許多,骨節嶙峋凸出,粗繭和傷疤是山脈間沉澱的岩,和書本槍/支搭配起來都相得益彰,包裹着蹭得她有點癢。
天氣太熱,很快指縫和相貼掌心間就出了層膩膩薄汗,她幹脆抽出,隻牽住他的食指。
他低頭看她。古堡裡投影的3D畫面搖曳,樂器們自行舞動,小号支起一片燦金波濤,圓号手挽手跳起芭蕾,大提琴與小提琴歡快對奏,長笛在鋼琴黑白琴鍵上舞着踢踏步。
他的眼睛也在搖曳,藍色層疊透亮,帶着自己沒意識到的專注滾燙。
她故意錯開視線,假裝被變幻的壁畫吸引了注意。
出了莊園又去冰雪奇緣展區,冰雪堆砌童話世界,在暑氣中将人擁進一片清冽涼爽。乘坐小火車穿過阿倫戴爾王國的山川河瀑,冰雪王宮矗立在雪原之巅,冰塊堡壘拔地而起,一窗一瓦精緻逼真。
工作人員扮演的艾莎女王站在露台上表演魔法,随着雙手輕舞,道具模拟的冰雪在空中勾勒。傑森看着開起玩笑,說急凍人可以來這裡下崗再就業。
塔尼亞順着他的話發散思維,提出哥譚也可以開一座阿卡姆主題公園,急凍人演冰雪皇後,腹語人表演木偶戲,謎語人開字謎大會,人蝠空中巡遊,殺手鳄和鲨魚人妝都不用化就能直接上崗,毒藤女擁有操控植物的魔法雙手,小醜女可以當互動演員,至于雜技,這不得邀請會連續後空翻的飛天格雷森——一款更适合哥譚寶寶體質的全新樂園。
傑森被逗得悶笑起來,懶洋洋地問那紅頭罩能幹什麼。
她眼珠一轉。紅頭罩可以和蝙蝠俠一起演《哈姆雷特》舞台劇。
……
出來時傍晚已過,童話世界裡沒有日近黃昏的孤寂,所有彩燈霓虹一齊打開,将樂園照得亮如白晝。
城堡附近的煙火秀就快開始,塔尼亞興緻勃勃地拉着傑森擠到人流最密集的最佳觀看位置,還買了兩支卡通熒光棒,放在一起像彼此點燃的線香花火,将面龐照得柔和發亮。
剛剛将今天的照片發布到社交平台,互關的都是些家人朋友,很快收到了幾條回複,迪克的“非常好照片,「愛心」來自布魯德海文”,提姆的“約會順利”,達米安纡尊降貴的“啧”,還有斯蒂芬妮的“我記下了,你們背着我偷偷去玩的證據!”。
她望着那雙倒映光點的藍眼睛,吸氣,呼氣,開口:“我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不如說,這一整天的互動和接觸都在為這最後的坦白做鋪墊。
傑森擡起眼,點點下颌,示意她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的目光開始頻繁地受到你的吸引,”
她驚訝于語調不受控制,肺部和聲帶變成金屬樂器,氣流唱着歌,字句輕快地譜寫,“我在你眼中是什麼形象呢,傑森?可憐巴巴需要救助的孩子,沒長大的小姑娘,還是什麼?我不希望是那樣,我希望更近一步、同樣能夠吸引你的目光,變成男女異性意義上的形象,這種想法概括一下大概就是……”
擡起的食指輕觸他胸口中央,随着下滑,燥熱火花一路将他剖開,她繼續道:“我——”
煙花炸開,綻放聲震耳欲聾,一萬道極光在此彙聚,垂落的火星是女武神裙擺盔甲閃爍的锃光。
傑森看清了她的口型,荒謬的快樂和熱度撲過來擁抱他,像看見聖誕襪中夢寐以求的禮物——當然,他清楚自己的感情脈絡,雖然交往經驗稀少,但如果你是個飽讀愛情名著的文藝愛好者,你自然不會像根木讷的木頭。
他為面前女孩的笑容目眩神迷,在靠近她時難以克制地躁動羞臊,被一個表演性質的吻輕易殺死理智,他不至于遲鈍地毫無察覺。
但那又如何,兩情相悅便攜手走向HE隻存在于童話。即便在迪士尼樂園,卡通角色是工作人員扮的,夢幻魔法是光影特效和道具的小伎倆。當世界熄滅,美夢蘇醒,紅頭罩還是要提着槍幹那些遊離在黑白之間的勾當,殺人或者被殺,指不定哪天就倒在無人知曉的犄角旮旯裡像條死狗。
他的世界由硝煙、暴力和鮮血組成,不該也不能有一絲沾染她無瑕的裙角。
她的人生沒有他會更好。
于是他長久靜默,垂下想要觸碰她的手,最終緩慢吐詞:“抱歉,缇亞,我不是一個合适的交往對象。”
她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目光有點恍惚地灰蒙下去。
啊。塔尼亞想,她原以為是有點勝算的,坦白是正式下注,籌碼一半是他注視她的眼神,一半是他被親吻時的反應,沒想到落敗得幹脆利落。
眼前璀璨的煙花變得模糊,灰燼雲朵裡飛出紅色知更鳥,張揚桀骜意氣鋒利,自稱永遠不被世俗馴服也不為任何人停留。她随之感到一種檸檬色落日梗滿心室的酸澀,手指攥緊裙擺,褶皺細密裂開在盛夏傍晚。
但是沒關系呀,感情受挫微不足道,不會比死亡和酷刑更難捱。
“我明白啦!”她說,在對方意外的目光中一攜裙角,轉身跑上樓梯高處,就着新一輪炸開的煙花,雙手比成喇叭狀,喊了幾句。
傑森看到她旋開成花朵的裙擺,煙火在頭頂綻開,似乎要和光點一起消失。耳邊浮着人群的喧鬧歡呼和花火爆炸,蓋過她的聲音。她很快走下來,目中有柔和的水色一轉。
别哭,不要哭,他艱澀地滾動喉結,倘若她在此刻落淚,不要說改口應允,他恐怕會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沉默震耳欲聾,喧嚣寂靜無聲。
但塔尼亞臉上隻有若無其事的微笑,轉瞬的悲傷似乎是他的錯覺,她和剛才一樣,興高采烈地拽着他去看天上缤紛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