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另一邊,達米安一手拿着甜筒一手拿着墨西哥卷餅,頭上還戴着毛茸茸玩偶耳朵,卡珊看着他說:“來遊樂園你其實也很開心是嗎?”
“不,”他果斷否認,“這是為了融入周圍遊客的必要僞裝措施。”
“好吧……”
煙花秀結束,天空重歸灰燼般的黯淡,一天的遊玩就此步入尾聲。走出遊樂園,塔尼亞還是快樂的,輕輕哼着歌,輕盈的步調每一步都以腳尖落地。
直到看見傑森停在園外的機車,不是張揚的紅色,但也大差不差——黑色與銀色拼撞的哈雷摩托,線條粗犷淩厲的鋼鐵巨獸,是青春片中叛逆男孩帶女孩逃課出遊的标配,更是襯托港片中古惑仔潇灑不羁的最佳道具。
她來了興緻,提出:“可以借我開一下嗎?”
“認真的?”傑森詫異挑眉,“你會開?”
她自信滿滿,“暑假我考過駕駛證!”
傑森讓位,她坐上駕駛座,戴好頭盔,把着扶手啟動引擎。重型機車扭力巨大,本就難以掌握,後座還多了個二百磅肌肉壯漢。剛開始塔尼亞有點握不住,像騎上烈性難馴的野馬,開得東倒西歪神龍擺尾,好幾次差點撞到路人,她吐吐舌頭道歉,繼續越挫越勇地挑戰。
傑森看得無奈,擡手虛護着她的身體,免得她連人帶車一起摔出去臉着地。
勉強蛇爬着拐上沿海公路,不知是下坡的重力推助,還是她終于适應,竟慢慢順當起來。鋼鐵巨獸在她纖細的手下歸于馴服,引擎發出沖刺前的響鼻轟鳴,牽引力推動車身離弦沖刺。
兩邊飛逝的街道上,紛紛有行人注目打量男女位置颠倒的這一對。
海面平闊,浪濤拍岸聲起伏。晚霞在海平線上漾起裙裾,晝夜混淆成暧昧绛黃,溫度也降到清爽的20℃以下,而他們在沿海公路上飛馳。
海風倒灌,塔尼亞的襯衫裙鼓起,腰線一寸寸勾勒清晰。機車筆直提速,以黃昏最後的謝幕為目标,是吊唁,誇父逐日般一往無前。頭盔下逆光的面容平靜,無憂也無懼的年少意氣,成為整片海岸唯一不會熄滅的東西。
黃昏最終被徹底染黑,夜幕覆蓋。行駛到人流密集的商業街,塔尼亞停車下來,說:“謝謝你,今天很開心。”
“嗯哼。”他一條腿撐着地面,“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她指指電車站,“坐車就直接到公寓門口了。”
于是最後一起進車站,月台亮着燈,電車呼嘯駛來,搖晃與鳴笛中承載多少行人的來往離别。塔尼亞在紛亂人影中跨進門,轉過來揮了揮手,一門之隔兩人相顧無言,燈光落進她淺色的眼珠裡,隐約映出琥珀融化轉圜的水色。
外面不知哪家商場在放吳雨霏的《吳哥窟》,粵語歌飄渺着,睜開雙眼做夢,送我歸家有何用。
她輕輕說:“我要走啦。”
離開的人應該說再見,強調自己要走,倒更接近某種暗示。
傑森在這時開始痛恨他良好的聯想能力,他不明白那種失去的惶恐從何而來,出生在犯罪巷,家鄉教會貧民窟小子的第一件事是——他的手裡從來抓不住任何好東西,朋友,家庭,親情,機會,即便所剩無幾,上帝仍然有辦法榨走他唯一擁有的——他的命。
那麼幹脆破罐破摔,紅頭罩用槍和暴力掠奪領地達成目标,其他的都不再需要。
你究竟是為她着想,還是因為害怕失去而拒絕開始。
塔尼亞已經轉身走進車廂,靠着窗戶,溫熱呼吸碰到玻璃結成霧,她用手指抹開那片白茫,唇角清晰。
關門的鈴聲叮叮響起,粵語歌還在幽幽轉轉地唱,原諒你太理性,在一起也要守秘密。兩扇門緩緩閉合,他忽然想起她在煙花中的口型,又或者是在白霧中無聲的話語——你對于我人生的好壞,是由我、而不是你決定的。
肋下劇烈的神經痛點燃沖動,霎時席卷全身,每一滴血都在沸騰,一如在幽綠湖水中的重生之日。他猛地邁步到即将關閉的車門前,手掌卡住縫隙,身軀硬生生擠進去。
塔尼亞驚訝看着他出格的舉動。他模樣狼狽,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全然專注地凝視她,逼近的動作堅定而壓迫,朝她伸出的手卻又變得小心翼翼。
她慢慢笑起來,幹脆反握住那隻手。
随即被臂膀緊緊擁攬住,他不得章法胡亂捧起她的臉,掌心溫度燙得吓人,逼近中藍眼睛燃燒沸騰,微微側首吻住她。
不是俯下身那種,他托着她的腰将她整個抱起,稍微高過自己,仰面膜拜似的急切吻她,在這一刻忽然發覺——不是她每個細節都正好契合他的審美取向,而是他在朝她趨近,肌肉,血液,骨骼,一切都順應萬有引力獻祭似沖進她眼裡。伊卡洛斯雙翅融化掉進大海,莫不過如此。
塔尼亞感覺整個人被抵在車窗上,對方完全籠罩貼近,發熱的胸口擁着,吻得有點太粗野和狂熱了。雙唇厮磨,舌尖糾纏,深深嵌合,一寸寸啃咬吮吸,要将她咬着吞吃掉。直到她也被那種熾熱感染,血液隔着皮膚一起共舞。
車廂裡乘客寥寥,上班族昏昏欲睡,無人在意,無人知曉。
他将臉埋在她頸側,深深摩挲着發絲,低而悶地喃喃:“——缇亞。我的。”又重複,“我的。”
塔尼亞笑起來,“那麼知更鳥和紅頭罩也是我的了嗎?”
“……嗯。”他說,“隻要你需要。”
《吳哥窟》尾音拉長,飄渺着唱兩人一起消失,謠言得不到證實。電車轟隆隆,載着他們一同離去。
達米安放下望遠鏡,臉上有種浪費了時間的不快,“啧,所以他們是在發展不正當男女關系。”
“更多人會稱其為約會,”卡珊歎氣,“你才發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