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幻覺般的聲音低低拂過。

心中有某個空洞越擴越大，心髒好似被攥住，有一瞬間喘不上氣。她本能地想要追上，卻早已泥足深陷，絆倒在沼澤裡，泥漿沿着小腿和手腕爬出奇詭的花紋，最後隻能一點點蹭着往前爬，直到雙手都被劃得鮮血淋漓。

她一個人，終于又隻剩她一個人。月亮高懸于空，像某人不笑時下彎的嘴角，不發一言。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不轉身，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還是每一步都做錯了？

或許名叫塔尼亞的女孩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面朝下栽倒，再次撐着身體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什麼？

月亮與泥沼都消失不見，她身處于一座巨大的圖書館中，書架高得像遠古森林的樹木，一層層書本寬得像野狼的肋骨，書架之間的走廊長得像蟒蛇的腸道。一個渾身純白的男人漫步其中，随意翻看着古老語言書寫的卷軸，聽她過來，隻擡起雪色純白的眼睫，平靜地看她一眼，說到：“你醒了？”

塔尼亞：“我醒了。”

男人又問：“你還想回去嗎？”

“不，”她有一瞬間無法吐詞，“我——救不了他們，救不了所有人。”

男人說：“既然你說過自己對正義和信念并無多深的感觸，為何又執着于拯救所有人？”

“我不知道。”她痛苦道，“我不知道。”

男人卻自顧自說下去：“彌賽□□結，通過拯救他人達到拯救自己的目的，通過扮演救世主這一角色來确認自己的價值。我見過這樣的人，會割下肉哺喂饑餓的鷹、會用肉身擋住刹閘失效的電車、會在孤島困境中主動抽中死簽、會将自己的安危置于所有人之下。”

卷軸翻過，聲音寂靜流淌，“你并非真正的聖人，你的所作所為不是出于善良悲憫，而是自毀傾向，與人們看到的剛好相反，自毀是因，拯救才是果，是在朝毀滅墜落時披上一層善舉的外衣，效仿聖人來填補自我厭棄的空洞内在，用幫助他人的行為緩解自我滿足的瘾，是一場無意識的慢性自殺。”

她茫然地抖了抖眼睫，“是……這樣嗎？”

男人問：“有沒有告訴過你應該自愛？”

她下意識回答：“我可以重來，其他人不行。”

“你也會疼，也會死，你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男人似乎在歎氣，“你還要回去繼續那場沒有止境的旅途嗎？”

“不，”她感到疲倦不堪，“我累了。”

男人朝她張開手，“那就過來吧。”

*

加布麗爾将剝下來的指甲舉高，對着狹窄方窗透進的陽光看着，微尖的橢圓形，淺粉透明的一點兒，連着一小部分血肉，還在嘀嗒嘀嗒淌着血。有點像蚌殼，削下來的過程也很像撬開一隻蚌，将刀尖切進去，上頂，輕輕一削。過程中甚至沒受到太大阻礙，手指也僅僅是輕彈了一下，再無動靜。

她看了看床上一動不動，神情空白的塔尼亞，心中竟然有種稱得上悲戚的感覺，她的身體像一具蛻下的蟬殼，像一件換下的衣服，也許她的靈魂不是在沉睡，而是早就已經離開或者死去了。

*

塔尼亞朝男人走過去。

接觸的那一刻，雪白的袍袂柔軟地接住了她，像一場純白的夢境。她嗅到新雪的味道，感受到對方冰涼的手指輕拂上額頭，聽到耳畔低低的話語：“晚安，睡吧。”

*

斯蒂芬妮混進阿卡姆精神病院女子監獄區時，那裡面正亂作一團，醫生和護士來來往往，護工手中拿着沾血的床單。深深的不安籠罩了她，她抓住一個醫生問：“發生了什麼事？”

“有個病人自殺了。”醫生臉上不知為何有種憐憫和恐懼混合的神情，“她破壞了生命體征檢測項圈，趁其他人不注意，用牙咬斷了自己手腕上的動脈，被發現時已經流了2000ml的血，救不活了……”

她一愣，發瘋般跑向走廊盡頭的房間，沒有想象中的慘烈，女孩安然躺在床上的畫面甚至稱得上恬靜，唯留下牆壁上蜿蜒黯淡如初秋薄暮的血痕與打碎的天窗，嘀嗒灑落的黃昏似乎預言一個在來臨前就已死去的生門。滅亡門道寬而路暢，往生門徑薄而狹仄。

被人帶出房間的同室犯人臉上還挂着微笑，斯蒂芬妮怒極，一把抓住她問：“你笑什麼？”

加布麗爾還是笑：“笑我的摯友，我的宿敵——終于離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