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縱觀古今,革命勢必會流血犧牲的。我等若是流血犧牲能喚醒國人之精神,死又何懼!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好!”馮丁武鼓着掌,“這才是我的學生!學生尚有此等血性,你們為人師者卻是苟...”話還沒說完,便被友人踢了一腳。“你踢我作甚!”
“閉嘴吧,武生。”
戴旭興并沒有過多在意一旁的動靜,愣楞地看着學生眼神中閃耀的光彩,喃喃道,“是我等無用,是我等無用啊,才會讓學生無法好好學習,憂心國事。”
章升勳看着戴老師的神色,起身行禮道“學生有話說。”戴旭興順着聲音看過去,這個學生他有印象的,聽玉權說過,是個好鑽研的學生。
“大學,意在研究高深學問,求學者聚于此,皆懷揣報國之心。大學學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責無旁貸。學成任事,此事趨必然。本校學生入理科者多,法科者少,入文科者尤少,蓋以理科師夷長技以制夷,為救國之方向也,法科為尋求強國禦侮之道也,而文科自甲午海戰後勢微,文化存則民族生,文化是民族的根基,我們應秉承兼容并蓄,而不是一味地否認傳統文學,全盤西化。讀書卻不做學問,我以為這是不對的,無論是否為文科者,都應該學習本土文化傳承根基,再鑽研本科學問。若學問全無,借此活動于社會,不僅誤人誤己,還贻誤國家。是以,學生認為愛國無錯,但我們應該要有方式方法的去愛國,有效的愛國。”
如果說路聖語是八九點的太陽,朝氣蓬勃。那麼張升勳則像是冷清的月亮,徐徐說來的語調,如河邊清爽的風。
在老師們點頭贊同裡,章升勳行禮表示自己說完了。
“好孩子,快坐下。”戴旭興柔和的眼神從章升勳身上移開,重拾俾倪傲然,話語尖銳地刺向馮丁武“聽聽,若無學問活動于社會,誤人誤己無國家,學生都明白的道理,爾等如此,怕不是做官心熱,欲達做官發财之目的?”
一頂大帽扣下來,使馮丁武一行人怒目,眼見氣氛緊張,司維在此刻卻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沒事沒事,你們繼續。”司維樂呵呵的擺手。
被這麼一說,原本上來的火氣也維持不住,兩方人坐下互不搭理。
“樂亭兄,你也覺得此話好笑?”
“武生誤會了,我是在笑我這學生。”司維笑夠了才接着說道。他發現黎簡很符合國人的性格特征,中庸,不冒頭,這一點可不好。“小簡,拿出青年人的朝氣。不要瞻前顧後,想說什麼就說。”
黎簡這才明白,自己在一旁的動作老師全看在眼裡。她還沒跳出自己固有的思維,面對師長總覺得有壓力,歸根結底就是不敢說,怕說錯。如今被指出來才意識到,是自己狹隘了。
“是,老師,學生知道了。”黎簡餘光環顧将衆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她不該辜負老師帶她來這的好意,一個呼吸間,做好準備,開口道:“無才學的人去參與救國便是誤國,乍一聽确實非常有道理。可我有幾點疑問,望諸位師長同學解惑。自1840年以來,國人為抵抗侵略,流血犧牲不在少數。就拿桦城大慘案來說,英吉利人進城燒殺搶掠,當地百姓自發性的抵抗,他們之中有學者、商戶、農民,有老人、婦女、稚子,請問,他們的行為是救國嗎?”
宛如質問的聲音,讓衆人你看我我望你,誰也不接話。
“這…他們這…”一個聲音這時猶豫的開口,到最後什麼也沒說地噤了聲。
不怪大家沉默、猶豫。桦城大慘案被當時的官方定義為愚民的鬧劇,一城官民的抵抗,換來的是英吉利人無一死亡,桦城百姓死亡慘重,幾乎成了死城,現今的桦城人大多是由其他地區遷入的人口。(未平息貴族怒火,桦城遭屠城打擊)
朝廷對地方的管控完全失控,如果不是英吉利國為了讨要賠償,政府甚至不知道桦城發生過鬥争,桦城人十不存一,這樣的政府實在太可笑了。
黎簡并非一定要個回答,她接着往下說,“那些能逃走的不逃,是他們逃不了嗎?不管是為小家,還是為大義,桦城百姓不論身份年紀站出來反抗,這是他們的血性!一個國家,如果自己的人民都不為它站出來,不聞不問放任它腐朽衰敗,淪為魚肉仍人宰割,那這樣的民族能屹立在世界之林延續文明嗎?”
“如今民主自由的口号高漲,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都能說上兩句,可什麼是民主、什麼是自由?如果談論民主自由隻是達官權貴、知識分子的專利,如果因為無世俗定義的才學,便不能參與救國,難道要底層百姓麻木地等着高官富商文人拯救嗎?四萬萬華國人,掌握權利财富知識的占多少,在溫飽線上掙紮的又占多少,靠你們救?救得過來嗎?想要個人活下去,唯有自救,想要國家活下去,唯有衆志成城一條心!”
一個個問題被抛出來,有人深思,有人羞愧,有人張了張嘴想要反駁。黎簡沒有停下,繼續說道:“他們是我們的同胞,他們是我們的姊妹,他們也是中國人,憑什麼說他們沒資格去救國?倘若販夫走卒也通曉天下大勢,民智日進,國力自然也就大了。況且人生來便有價值,豈是你能說他們無用就可以否定其價值?太自傲了。”黎簡想到這兒,有些沒忍住搖頭,眼神略帶失望。内心也不由感歎要走上那條路,還需努力。
看到坐着的老師,黎簡心中湧起了自信,堅定地說:“亂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藥,緊閉雙眼捂住耳朵,侵略的行為就能視之不見嗎?鑽研學術無錯,可國不在了,民族的文化還能保留嗎?他們是侵略者,不是慈善家,一個亡國滅種的文化未來隻會淪為他國博物館的展品被肆意糟踐,看看印第安人,再不反抗,他們的昨天就是我們的明天,豺狼是喂不飽的!救國不是投機,是不能等待時機合适再去做的!”
情緒的激動導緻黎簡的臉通紅,她的語言随着話語愈發尖銳,使得最後說完,房内竟鴉雀無聲。
司維率先鼓掌,他看着自己的學生,十分欣慰。正是有這麼多的如她一樣的青年,所以司維從不會失去希望,這個國家因少年終将會冉冉升起,拿回應屬于它的光芒。
後來黎簡與司維獨處時,曾問:“老師,先生他們會生氣嗎?”她想到了未來的場景,沒忍住說得有些過頭。
司維笑了,他看着眼前這張稚嫩的臉,不明白她的眼裡為什麼這麼多憂慮,“真理不辨不明,如果社會隻有一種聲音是非常可怕的,能在思想的浪潮中,保留自己清醒的認知,是非常難得的。”
黎簡反省想到,以後世刻闆的目光去揣測當今,未嘗不是一種傲慢。這個時期的老師與學生或許在思想上不能達成一緻,但他們都具有強烈的民族情懷和國家觀念。